夢家知道這裡有一家叫“廣和樓”的,凡是來京的名家,特彆是武生戲,都要在這裡過堂才能走紅。
果然,走了沒幾步,就見胡同西口臨街的地方搭起一個牌樓,兩邊豎起高一丈有餘的方柱子,上麵分彆寫著“吉祥新戲”和“風雨無阻”,正麵端放一鐵板刻花大聚寶盆,上書“廣和樓”,下書“盛世元音”四個大字。
人還未到,就聽見裡麵沸騰的跟口熱鍋似的,陣陣聲浪迎麵撲來,簡直叫人站不住腳。
一個夥計見夢家神情舉止矜貴,便利索上前行個禮道:“您一個人哎,包廂哪間?”
夢家站定,踟躕片刻才說:“今兒上的什麼戲?”
夥計笑道:“楊小樓、錢寶森主演的《英雄會》!賊好的武生戲!”
夢家聽見“武生”這兩個字,頓時有了勁兒,忙道:“武生戲?”
那夥計知道多少北京的閨閣千金或者名媛太太們,都喜歡捧名角兒,尤其是長相好、扮相俊朗的武生,他估摸著眼前這位也不例外,遂笑道:“可不是,不過包廂都沒了,您要看,隻能給加座兒。”
夢家搖頭道:“我就是來打聽個人,也是個唱戲的,是個演武生的姑娘,不知道您聽說過沒有。”
那夥計一撇嘴,不耐煩道:“敢情您逗我玩兒呢!我家裡打爺爺輩的就在廣和樓廝混,周信芳、馬連良、雷喜福多少名角都見過,愣是沒聽說過有女武生,要不您去城南遊樂園瞧瞧,坤角都在那裡擺台呢。”
夢家聞之麵露失落,隻好悻悻離去,隨姐姐去電影院。
姊妹兩個進了電影院直接上二樓,門口的西崽連忙引導她們來到包廂,並掀開綠幔將她們送到裡麵。
等走進包廂,寶詩打開提包抽出十元鈔票,西崽一鞠躬就接去了。
夢家落座前朝樓下看一眼,全是烏壓壓的人頭,遠沒有樓上清淨。
她正出神,就聽見隔壁左包廂有人衝這裡招呼。姐妹兩個循聲望去,就見幾對青年男女,各個花團錦簇,全是她不認識的時髦人物。
就一會兒功夫,既有人來送吃的,說是給姐兒兩個嘗鮮,還有人來送鮮花,指明要給寶詩的。
夢家對此早就習慣了,秉承著“吃得狗中糧,方成狗中王,狗糧穿腸過,佛在心頭坐”的原則,有吃有玩就行,從不和那些男人在禮節上周旋。
反而是寶詩,很喜歡用下巴點著周圍包廂裡的時髦男女說:“某某昨天才見過,某某上周一起跳舞吃飯來著。”
夢家接口道:“某某的妹妹我在學校遇到過,她拉著我的手很熱情,還問我準備買什麼款的轎車,說她自己準備買輛歐洲產的。”
寶詩道:“你怎麼回的?” 夢家說:“我說自己不懂這個也很少買,她還不信。”
寶詩不屑道:“笨丫頭,她是想試探咱們姐兒幾個零用錢呢,就你傻呼呼上來就告訴說了實話。”
夢家撅嘴不樂道:“你們平常說話都這樣繞彎子嗎?”
她心想:這些名利場上的“聰明人”真討厭啊!
這時就聽到包廂門外一陣人聲鼎沸,隨即就見隔壁包廂綠幔一掀,湧進來好幾個人,其中一個女郎如眾星捧月般款款坐下,她穿件銀杏色閃光印花緞的長衫,周圍的年輕男子都對她大獻殷勤,其中一個夢家覺得眼熟,不由多看幾眼,認出來是杜家的二少爺杜興剛,也就是杜欣馨二哥。
夢家好奇問姐姐:“中間那美女是誰?”
寶詩似乎連對方的名字都不屑提,隻說:“交際花。”
她們不知,隔壁包廂裡幾個人,這時也在議論她們。
頭一個就是杜興剛,他抱怨道:“現在當女學生的,幾個能念書念得像爺們一樣?念了三天書先講平等自由,就拿我那個大姐來說,法國讀了幾年書,簡直不把彆人放在眼裡。你看這個沈家大小姐,有了名的美女,更不會把尋常男人放眼裡。”
邊上有人道:“那個年齡小的姑娘,看著真是嬌嫩。”
石屏梅本來一直沉默不語,聽了他們這番對話,嗔道:“你們就知道嚼舌根兒!連人家小姑娘也不放過。”
杜興剛笑道:“你吃醋了麼?”石屏梅牽牽嘴角,轉過頭並不理他。
這時影院驀然間黑了下來,原先還有些吵嚷的電影院霎時安靜許多。
電影演了還不到一半兒的時候,寶詩覺得身後的布幔被人打開,回頭一看那人,嘴裡咕噥幾句還是出來了。
又過幾分鐘,她才悄無聲息地回到座位上,有些欲言還休的樣子。
夢家小聲說:“姐姐約了人?”
寶詩隻好說:“我要和朋友去喝個咖啡,你一個人看完電影,乖乖回去好不好?”
夢家立刻道:“沒問題。”
寶詩有些愧疚,又道:“待會我叫朋友開車送你回去。”
夢家忙道:“不用,我和你朋友也不熟,不要麻煩人家了。”
大姐走後,夢家也無心再看電影,覺得不如提早先走。
這間電影院大堂裡,佇立著兩個銅刻的高燭台,差不多有一人高,上麵用紅玻璃製成紅燭模樣,裡麵安了大功率的燈泡,把整個大廳照耀得如同白晝一般。
夢家驀然從暗處出來,遇到這樣的強光覺得有些刺目,難免停頓片刻。
就在此時,一個人從她身邊大步走過,步履跟帶了風似的,寶玥連忙握牢身邊的樓梯扶手,那人背後好像長了眼睛,忽然就回頭去看她,臉上立刻堆滿了笑意,道:“哎呀,二小姐怎麼落單了,我送您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