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家默默走到母親身後,沈太太說:“你橋牌打的最好,可惜麻將是要看運氣的,你站身後幫我看牌吧!”
夢家嘟嘴道:“人家還有事兒呢。”
沈太太一麵抹牌,一麵教育女兒說:“恐怕你要去參加那個什麼學生聚會,可是最近大學生們在鬨事,搞什麼活動要求抗日,你還是消停會兒。”
何太太接口說:“打不打日本人是南京政府的事兒,學生們起什麼哄?也不知道那些警察會不會抓人。”
夢家道:“有本事去東北抓日本人,抓學生算什麼本事?”
沈太太回頭瞪眼女兒,胖太太連忙道:“我隻求佛祖千萬不要開仗。”
瘦太太插嘴說:“我才不相信會有什麼戰爭,除非炸彈落在我前麵,不過我也不信日本人到嘴的東西還能吐出來?哼,我本來就不喜歡東洋人,我喜歡美國人。”
何太太打趣道:“你喜歡的美國人僅限於克拉克蓋博!”
眾人大笑,胖太太又說:“沈太太,慈善醫院什麼時候開張啊,到時寶詩會去做代表剪彩麼?”
就聽見沈太太咕噥一句,繼而才道:“哪裡輪得到她哎!雖然醫院裡有我的股份,畢竟還有董事會在那裡,誰來做代表剪彩,應該董事會指定。”
她聲音有些陰陽怪氣,瘦太太卻沒有聽出來,不識趣道:“我聽說石屏梅被選為了‘青年代表’。”
何太太好奇道:“她也算青年?笑話,這女人的孩子都三歲了!”
沈太太聳下肩不予置評,胖太太察言觀色,知道她不滿,乘機說:“她原先出身也不錯,可惜家道中落,為替父還債才嫁人,婆家並沒有把這個明媒正娶的媳婦當回事兒,所以孩子剛三歲就離婚了;說起來這女人也真夠狠心,孩子也不要,一個人就在北平來開架勢混。”
夢家心想:“這女人倒是厲害。”
瘦太太受了鼓舞,忙補充道:“這女人前陣兒和唐家少爺走得很近,這次真做代表,說不定就是唐家幫的忙。”
沈太太本來要打出去一張牌,聽見這話立刻停下來,把牌攥在手裡懸在半空,盯著瘦太太問:“唐家的哪個?”
瘦太太連忙說:“唐力瑋啊,唐家大少爺,剛從法國留學回來的那個。”
言罷,她又添了句說:“就是和杜馨遺一起從法國回來的,學藝術的。”
杜馨遺是杜家長女,也是何家未來的兒媳,隻是最近杜家財務上出了些差錯,傳聞家業難保。眾人估摸著杜家把女兒從歐洲叫回來,也是存著把親事速速敲定的原因。
一旦聯姻成功,何家不可能不出援手。
所以聽瘦太太提及“杜馨遺”的名字,牌桌上的其他人、包括夢家在內,不由都把眼睛轉向了何太太,看她做何反應。
這何太太也真沉得住氣,隻管盯住眼前的牌,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好像不知道“杜馨遺”是誰似的。
夢家對杜馨遺一向印象極好,見她婚事不保,不由心裡一沉,其她幾個人互相使個眼色,便繼續熱熱鬨鬨的打牌。
寶詩回家時,打牌的客人早走了。
夕陽西下,沈公館的花園裡景致宜人,原先準備在小餐廳吃飯的沈太太就叫傭人把晚飯送到園子裡的雅座。
因為僅有幾個女眷用餐,廚子準備的都是些清爽可口的小菜,夢家平常都是嚷著開飯的,今天卻隻顧捧著茶杯慢慢地呷茶。
沈太太深以為罕事,問:“二丫頭今兒這是怎麼了?”
夢家不耐煩道:“沒事兒。” 寶詩則道:“吃飯彆墨跡,待會天就黑了。”
話音剛落,就聽見夢家道:“天黑了還有電燈,沒電燈還有月亮,無論如何,也不會把菜塞進鼻子去啊。”
寶詩剛要把這話頂回去,沈太太忙說:“你們這要是唱上了《梅龍鎮》,就沒完沒了,快吃飯吧,我有事給大家宣布。”
看得出來,今天的沈太太特意打扮了一下,身上穿的是黑色雁翎縐的長袍,最妙的是沿衣服四周,釘著一匝紅絲瓣盤的花邊,愈發顯得俏皮。
見女兒盯著自己的衣服看了好幾眼,沈太太撐不住也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你們的父親,要升任北平市副市長了!他分管教育和財政,現在還在南京開會,這是大前天電話裡放出來的消息。”
寶詩聽了見這消息,隻恨這信兒來得太晚,劉玉章眼皮子太淺竟然來不及等到這喜訊!
夢家聽見這則消息,立刻想到的就是這幾天在社交場上她們姐兒兩個受到的追捧,她感慨地想,《詩經》裡麵那位“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衛薑美人,開篇就是強調她的出身——齊侯之子、衛侯之妻、東宮之妹、邢侯之姨,一個女人要在勢利的天平上被重視,多數和她自己無乾,還不是靠她身邊和身後的男人們啊!
見夢家微蹙著眉頭,眼神直盯著遠處出神兒,寶詩伸手在她麵前晃一下,道:“傻丫頭,這麼好的消息,怎麼都不見一絲兒笑?”
夢家“嗯”了一聲,很不以為然的樣子。
沈太太歎道:“真是個夢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