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光校慶的音樂劇及時裝秀,校方真是花了不少功夫做宣傳,活動還沒開始,北平和天津本地的報紙就開始聲勢浩大地進行預熱宣傳,報紙標題多半為“華光校慶將舉行音樂彙演及時裝秀、所籌款項概為捐助孤兒”。
校方甚至連廣告稿都已備好:“該時裝表演,由閨秀名媛擔任之,新式服裝,舊時衣裳,自春徂冬,四季鹹備,新奇彆致,饒有興趣,為北平破天荒之表演。”
才藝表演中,壓軸節目乃由一位高二女生擔當,據說她們全家剛從上海搬來,對這種拋頭露麵的事情早就習以為常,她選的是琵琶獨奏。
據說校長看著稀稀拉拉的節目單,搖頭道:“北方人還是太保守,這要在上海,怎麼會找不到願意出風頭的女生演出?”
他這話真是說得太早了,校慶當天,還是有女生大大出了“風頭”,隻是此“風頭”不是彼“風頭”,此“舞台”並非彼“舞台”罷了。
一切都源自杜馨欣被上海某電影公司退回來的那封信。
這位大姐也真是粗心,估計國文課根本沒認真聽,平常也鮮有親自寄信的機會,她那封沉甸甸的信,收信地址竟然寫在了最下麵,寄信的地址嘛寫在了最上麵。
那狗爬一樣的字,是個人都認不清,也辛苦了郵差還能認明白。
信本來應該退回到原主手裡,也不知道哪個人手欠,惦著那厚實的信封,落款又是杜馨欣,人家猜到大約什麼東西,竟然擅作主張給拆開了!
裡麵頓時掉出了許多杜二小姐的寫真照,既有緊身的旗袍照,也有穿健美褲做運動女郎狀,按照21世紀的觀點來說,這些照片都非常普通,但在當時的中學裡,震撼程度不亞於丟下一顆手榴彈。
最先發現局麵有異的,乃是舞台上正在演出的女生,她們其中眼尖的,發現舞台下東南角的男生們本來安靜如雞,後來就像平靜的水麵上起了一點漣漪,這群毛都沒長齊的小公雞們就沒心思看演出了,一個個興奮地好像椅子上鑲滿了大頭釘,搖頭晃腦間不停傳閱那些照片,有人大喊“傷風敗俗”,也有人指著某處身體特寫,故作老練道:“窮人觀其型,富人通其庭。這女人真是拉得下臉!”
校方後知後覺,還沉浸在有關盛世年華的氛圍裡不能自拔。
最後還是沈夢家帶著幾個女生,帶頭截下來那疊照片,當時她的小醜妝容還沒洗掉,諸人先看見一張慘白的麵孔混著鮮紅的大鼻子從天而降,繼而就聽見尖銳的一聲“你們這樣拆人的信是不對的!”
這時候才有人認出來是沈夢家,男生們都知道她父親的官銜,有幾個沒甚背景的學生有些心虛,趕緊把照片胡亂塞到信封裡,訕訕道:“又不是我拆的信。”
夢家接過信封,走到幾個雙手背在身後的男生跟前,板著臉道:“怎麼?還要帶回家和你親爹親兄弟一起看嗎?”
那幾個人被她大庭廣眾之下譏笑,剛想反駁,就聽見馬麗麗冷笑道:“新聞媒體的座位就在前幾排,要不要我把人喊過來?”
那幾個男生交換了眼神,知道這事兒自己理虧,這才老老實實地交上了照片。
夢家拿到那些寫真來到後台,把照片正麵朝下集中後,又找了個大信封塞進去封好口子,這才找機會還給杜馨欣。
她說:“你心也忒大了!西部校區的那幫男生是惟恐天下不亂的,萬一傳到了媒體手裡,或者傳到了外頭你父兄那裡,麻煩就大了。”
杜馨欣臉有些紅,把信封接了過去說:“這事兒是我疏忽了。”
邊上的馬麗麗插口道:“也不能全怪你,私拆信箋是犯罪,我幫你把這人找出來!”
馬家是回民,專門做古董買賣,據說連雲南那邊的軍閥、東郊民巷領事館的外國人,都會專門找老馬家買古玩。
馬家既然白道□□都有人脈,作為老馬家的幺女,馬麗麗想查這點事兒,自然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原來那人是西部校區的一個畢業班的男生,家裡是破落戶,靠寡母求了有錢的闊親戚,才在華光給他找了個插班讀書的機會。
這男生從長輩的閒話間,知道杜家敗落了,想著趁亂踩一腳杜馨欣也沒甚事兒。
可他不明白,杜家再不行,社交場上還沒有被判死刑,怎麼也輪不到他來落井下石,況且同性就是同盟,他也沒料到女生們那麼團結。
那男生為此特意找到杜馨欣,又是道歉,又是哭訴寡母的不易,說接下來倘若被校方批評,恐怕影響升學。
杜馨欣全程都笑眯眯的,等那男生說完,立刻喊來教導主任毛小姐,把這事兒的處置權交給校方,自己則“大度”地放棄了追究。
隨後她才對幫忙的諸人表達感謝,又對那個男生笑道:“你要真是個孝順兒子,就該縫上開襠褲自己出門打醬油,而不是總拿著你老娘做擋箭牌!再說了,我這人睚眥必報,向來覺得所有主觀有意傷害我的人,不管事後表現出多麼大的歉意,都不值得被原諒。我現在不追究,是為了對得住自己的心!那些懺悔的話,還是留著對你的親媽、校長說吧!”
就為了這一席話,馬麗麗覺得很有必要結交杜馨欣這個朋友,她豪爽地拍了拍胸脯說:“以後你的電影上映了,我包全場捧你場!”
鬨劇結束,夢家回到宿舍,沒進大門就聞到一股濃香,進了前廳才看到靠門的地方擺著好大一隻花籃,可惜這個送花的人雖出手闊綽,卻似乎並不內行,花又多又雜,把空氣也弄得濃濁,聞了並不令人覺得心曠神怡。
她們學校是默許人送花到宿舍的,反正隻要不把吃的帶回來就行,零食怕養老鼠。
夢家抬腳剛要上樓,宿管的老師就從傳達室露出笑臉,說:“沈小姐,花籃是送你的。”
原來這個丟臉的玩意兒是自己的,夢家默默地把花籃拎到二樓,找了個拐角的地方放到了地上,隨即從花籃裡掏出一張紙,落款乃是“薑才年”,心裡不由一陣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