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屏梅因為熬夜陪人打牌,中午回家才睡下來,晚飯前醒來,恰好有人電話,石屏梅這才開始專心打扮。
老媽子照規矩站在一邊照應,為她牽大襟、牽領子,拾掇得整齊了,又拿出細銀絲織的小錢口袋遞給石屏梅,然後還在玳瑁煙嘴子上安上一根煙,等她銜著煙嘴,然後擦著火柴替她燃上。
這天晚上石屏梅去的是一個老主顧家裡,那些太太們見她披一件極其華麗的鬥篷,都驚歎好看,石屏梅連忙輕輕慢慢的把鬥篷卸下來,提著領圈交給大家看,介紹它的手工和價格。
其實今天石屏梅來此,表麵上是打牌,實際是為了之前的一樁生意,她和人合夥買公債,那人說是有內幕,必定能賺大錢。誰知今天見麵,才知道這筆投機不僅沒賺到分厘,而且都蝕了本,之前投進去的錢都打了水漂。
俗語說,兵敗如山倒,打牌的人手氣一背,也是這樣。石屏梅聽了這消息,恨不能立刻起身出來,那種心不在焉的態度,不一會兒就把錢輸光了。但是她仍然極力掙紮出笑容,打了好幾圈牌,才借口身體不舒服匆匆回去。
她剛回到家,就見老媽子過來說:“單先生來了,說你不在,他不肯走,非要在裡屋候著。”
裡屋是她的閨房,非一般人能夠進去,石屏梅聽了就不高興,想訓斥老媽子太不懂事,想想這一發作少不得被單克偉聽見,隻好先進去再說。
進屋就見單克偉正在燈下閒坐,石屏梅沒聲好氣道:“對不住!請你外麵坐一坐,我要卸妝梳頭發。”
單克偉笑道:“你儘管梳,我最愛看人梳頭。”
石屏梅嗔道:“梳頭有什麼好看?”單克偉道:“美人梳頭的好看,那就難說了。”
石屏梅聽了這話,隻是哼一聲。單克偉很知趣,見她悶悶不樂,隻好先到客廳坐著。
過了一會兒,老媽子來請,他才重新進去,隻見石屏梅穿一件極單薄的藍湖縐短夾襖,露出袖子裡的花邊水紅汗衫來,真個是玉峰半隱,比得上芍藥籠煙。
單克偉遂坐到她的對麵,道:“我今天來,是要向你說一件很重要的事兒。”
石屏梅故作不解道:“你這人真有意思,前兒在一起呆了兩天,偏不說,大半夜的跑到我家裡,又來講。”
單克偉笑道:“那麼你究竟要不要聽呢?”
石屏梅點根香煙,歎口氣,說:“你講好了。”
單克偉道:“我家雖比不上鐘鳴鼎食之家,麵子上也算過得去,如今我在政壇也有一席之地,按說人生是很愜意了,隻是我的婚姻完全是家裡做主,兩人之間感情並不融洽,這位太太也算賢惠端莊,儘管不和我的意,但無論如何,我不會和她離婚。”
話說到這裡,石屏梅冷笑道:“好端端的儘說不相乾的事了,你醉了不成?”
單克偉認真道:“你難道真的不耐煩聽我講完,倘若這樣,隻能說這段日子都是我自作多情了。”
石屏梅把煙掐滅丟在細瓷盆裡,做出認真的樣子,示意他繼續。
單克偉這才道:“我知道你心氣高,也是好人家的女兒,雖然離過婚,現如今也是靠著自己一雙巧手憑本事吃飯的,所以儘管心裡愛慕,行為上仍很慎重。”
石屏梅苦笑一聲,道:“多謝抬舉。”
單克偉見她並未著惱,才說:“後來,我覺得對於石小姐的愛慕越來越不能自己,苦於受家族的牽製,若隻能拿出‘如夫人’的身份贈人,實在委屈你,像你這樣的女子,不知道多少人追求,我又算得了什麼呢?”
單克偉道見她低頭不語,忙道:“倘若石小姐能和我在一起,單某必將以妻子之禮相待,到時見家長、擺酒席都是必不可少的,或者你願意登報、寫婚書,都可以,隻是做不得正室,難免教你受委屈。”
石屏梅這幾年混跡社交場,追求者甚眾,像單克偉這樣鄭重其事的倒是頭一個,她雖然有一技之長,也擔心美女過了紅利期,日子會更加艱難,像單克偉條件這樣好的,真是過了這個村,恐怕就沒下一個店了。
於是她隻伸出一隻手來,撥弄單克偉西服上的鈕扣。
單克偉急道:“你這樣,我卻一點不明白什麼意思?”
石屏梅推他一把,低聲道:“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難道你叫我擊掌叫好?”
單克偉驀然明白她的意思,喜不自禁,連說了幾個“好”,道:“即這樣,明天我就陪你到珠寶店先把鑽戒買了,你喜歡大鑽戒,咱們就專挑大的買!”
石屏梅嗔道:“你的心意我明白,可這麼說好像我就是個貪財的婦人。”
單克偉忙道:“哪裡有這個意思呢?我是想早點讓你戴上戒指,就早點是我的人!唉,恐怕今晚的夢裡我都要笑醒了。”
石屏梅這邊和單克偉訂了婚,並沒有馬上通知諸人,因為她和杜馨遺關係好,獨獨告訴了她。
杜馨遺替她高興,這天下午便坐著黃包車親自來找她。
誰知進了門,才發現石屏梅病了。
杜馨遺緊走幾步過去,拉著她的手說:“本來是來賀喜的,沒想到你怎麼病了?”
石屏梅苦笑道:“估計是受了點涼,前麵老媽子還說要不要去寺裡燒香求佛爺。”
杜馨遺道:“那些佛寺裡禱告的女人,都是修下半輩子,或者修哪輩子的,咱們可不是那樣,咱們這輩子就要過好。”
兩個人說了回話,石屏梅道:“麻煩你扶我起身梳妝,晚上我答應了彆人的飯局,不能陪你了。”
杜馨遺道:“都病成這樣子了,還不在家呆著?”
石屏梅歎口氣,低聲道:“我隻和你說,其實這些日子我憂慮極了,欠了一屁股債不說,而且是驢打滾的高利貸,雖然克偉對我好,眼下剛訂婚,不能就叫他替我堵窟窿。”
杜馨遺知道她忌諱人家說她圖錢,道:“那你一個人扛得起麼?怪不得昨天我遇到唐力瑋,他問我你最近是不是遇上什麼不順心的事兒,我想你若有事兒,我哪能不知道,沒想你倒真遇上麻煩了。”
石屏梅奇道:“怪哉,我也沒說什麼,他怎麼知道?”
杜馨遺道:“他心思最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