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家一夜都沒睡好。
她在輾轉反側中想,人的很多特質都是一體兩麵,當你因為一個人的很明顯的優點而欣賞對方時,也要做好準備,對方的這個特質可能也對應著另一個特征。
比如:
一個很浪漫的人,另一麵可能就是極易感情用事。
一個正派的人,另一麵可能就是眼裡容不得沙子。
你喜歡對方的春光明媚,就得陪他過酷暑寒冬,不可能隻把他的優點撿走。
反過來也是一樣。
道理就是那麼個道理,情況就是那麼個情況。
但若讓她主動找力瑋求和,那簡直是不可能的!
夢家所讀的大學是教會學校,她平時也喜歡唱歌,開學就報名參加了校內的一個唱詩班,每周定期在宣武門堂活動。
第二天下午她們又來到教堂,結束時已經下午四點。
為不在同學中顯得矚目,她每次都囑咐司機將車子停得稍微遠些。
這天就像往常那樣,夢家和同學們道彆,一個人沿著馬路朝鄰街過去。
此時路邊的車子裡,力瑋正在苦等,看到他搖下車窗,夢家本欲拔腳就走,結果還是站定朝他看了一眼。
力瑋受了鼓舞,立即從轎車裡鑽出來,他今天穿件紡綢長衫,手裡還拿著巴拿馬草帽,樣子悠閒得很。
夢家見他走近自己就站住了,好像不敢靠近似的,隻好道:“這麼巧?”
力瑋笑問:“你是要回家呢?”
夢家指著遠處說:“我家的司機就在那裡。”
力瑋並沒有去看,而是說:“北平城最好的節氣就是秋天了,咱們走一會兒吧?”
他的口吻一點不像是建議,倒像是命令似的。
夢家點頭,揮手把司機喊來叮囑他先走,這才問力瑋:“沿著哪條路走才會有好風景看?”
此時就見不遠處的道上,塵土飛揚,陽光下浮塵湧起,力瑋說:“這裡灰多,咱們找個樹多的大路來走吧,就打先農壇繞過去如何?”
於是兩個人並排沿著大路散步,兩邊的樹很高,道路遠且直,人在濃鬱的樹蔭下走著,頗有渺小微塵的感覺。
力瑋感慨說:“其實北平能看的好風景不多,很多都是徒有虛名,比如陶然亭不過一個土墩,真正曼妙的風光常是那些不出名景致,可惜遊客不知道。”
夢家應和道:“一個城市的好,隻有常住的人才咂摸得出來味兒,走馬觀花大概也隻能看看熱鬨了。”
然後力瑋就不說話了。夢家自己並不是一味沉默的人,可她喜歡他那種安靜,覺得他沉靜裡有種詩意的東西,那是她所無法靠近且望塵莫及的,便也不再吭聲。
兩個人靜默著,就見先農壇外的幾條大道,這個季節都陷入成片的青蘆叢中,那青蘆風一吹來就前仆後繼,形成成著一層層的綠浪,那些年深久遠的老柏樹則宛如磐石般在綠浪中巋然不動。
風吹樹葉的刷刷聲,像下雨一樣。
最後還是夢家先開口,她說:“你講吧。”
她以為他會就昨天的事兒繼續發表意見,哪知道卻聽見他說:“我朋友裡有不少花花公子,年輕時花天酒地,但到了中年或者說稍微大點,毫無例外地都覺得無聊。每次看到他們行樂,我就想,人生很短,應該拿來做最有意思的事兒,花在最值得的人身上,所以聲色犬馬對我而言毫無吸引力。我也告誡自己,不可輕易戀愛,應該慎重選一個和自己誌趣相投,價值觀一致的女性做伴侶,早點成家立業,以便將精力有效地投入到事業和自己的小家庭中。”
夢家知道他還沒說完,不由握住他的手,鼓勵他繼續說下去。
力瑋也握緊她的手說:“所以我這樣的脾性,在家境類似的朋友圈裡,並不算很合群,是有些耿介的。我也真欣賞不來顧氏那樣的官僚,可你家也是官宦背景,和顧氏又有通家之好,你為幫大姐找他求助,在情理之中。”
夢家剛要誇他“孺子可教”,就聽見他又添了一句:“昨天確實是我粗魯了,我為自己做錯的那一部分道歉。”
這話啥意思?就是說女朋友也有錯的那一部分,我大人大量可以不計較?
想不到這死鴨子,嘴還挺硬。
夢家決定收回對他的讚美,但對方那種求表揚的眼神,又看上去可憐巴巴的。
她撅嘴小聲道:“其實不用和我扯那麼遠,以前有沒有戀愛我也不介意,上流社會的風流韻事隻會為有節製的青年增添魅力。”
力瑋急道:“真的什麼都沒有!我唯一進過的女性身體,就是美國女神像。”
夢家覺得聽了這話後,似乎應該做少女羞澀狀,但她最後還是忍不住伏在他肩膀上大笑不止。
這呆瓜今天分明是來說單口相聲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