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寶詩看來婚姻中的絕對優勢才是最關鍵的,叫她做低伏小才是萬萬不能,何況這些日子她已經盤算好:自從出了前麵的醜聞後,自己身價已低,但梁國斌毫不介意,寵她簡直如同女王般,她在社交圈裡再找不出第二個這樣乖覺的男子。
此人也是走的仕途,隻要嶽父能夠加以提拔,將來不愁大好前景?
何況她知道現今就有個極好的機會,隻要上峰提拔、再佐以錢財,梁國斌便可以直接博得一個美差,她沈寶詩不就仍然是官太太?
說到底,仍舊是要父母出錢出力,沈氏夫婦頓覺失望之極。
就算這件婚事要他們應允,幫梁國斌籌謀職位這件事沈宇軒卻決計不肯。
寶詩起初以為父親賭氣和自己鬨彆扭,誰知沈市長毫不鬆口,更不肯再叫女婿上門!
最後寶詩鬆口,隻是央求父親幫丈夫在南京謀取一個普通職位,好讓她徹底擺脫北平。
這下輪到夢家強烈反對了,理由也很奇怪,隻是說:“那地方要發生大事兒,不吉利。”
沈先生對此哭笑不得,問:“那是國民政府的首府,哪裡不吉利了?”
夢家不知道該怎麼暗示會在1937年12月發生的那些事,也明白自己扭轉不了乾坤。
她隻能儘力,能救一個就幫一個。
於是她隻好對父親扯謊道:“我請高人幫老大算卦,說她流年不利,東南並不適合落腳,不如安排他們去重慶,雖然遠了點,也是西南重鎮。”
等到夢家把這話帶給大姐,寶詩立刻表示抗議。
奈何做妹妹的態度非常強硬:“你想沾家裡的光,就得去西南!”
寶詩瞧出來這是老二的主意,責備道:“看不出來你小小年紀,心這麼硬,你是不是仍然怪我,覺得前頭那事兒會影響你的婚嫁?”
夢家氣道:“我隻是覺得你對不起父母,要是覺得我霸道不講理,你們就自力更生!”
最後,也不知道沈宇軒使了什麼辦法,還是給女婿在重慶安排了職務,兩口子也隻得接受。
夢家還到車站送了他們一程,不過月餘,沈寶詩削瘦很多,皮膚看上去薄薄的毫無光澤,摸上去全是骨頭。
寶詩見前來送行的隻有二妹,那些過往的愛情和友誼全部煙消雲散,便帶著母親的豐厚饋贈,哭哭啼啼地上了路,好像是古代被充軍流放的蘇東坡。
夢家回家後,麵對空空蕩蕩的閨房,才發現自己現在處於這樣的一個局麵裡,那就是:
沈家現在等於隻有一個孩子了。
寶詩在社交上被判了死刑,嫁的丈夫也是平庸之輩,短期內翻身的可能性很小。
阿爺無大兒,木蘭無長兄,這個家的責任和未來都是她的。
如果她將來想要遠嫁,或者獨身,哪怕你去延安,相信父母都不會阻攔。
因為他們是最無私,最寬宏的父母,不會讓孩子為自己犧牲絲毫。
這才慣出了沈寶詩這樣的女兒。
夢家不能再做出任何對他們不管不顧的自私行為。
這個想法令她倍感煎熬。
沒多久,她去探望恩師劉三傑,老師突然開口道:“力瑋為什麼沒參加法國的畫展?聽說他的作品在那裡很受歡迎。”
看來自己和力瑋的戀情,很多人都知道了。
夢家也沒打算遮掩什麼,隻是說:“他想在美術教育上做出點成就。”
“荒唐!”劉三傑道,繼而才解釋說:“杭州的國立藝專,本該是教書育人的地方,現在是出了名的黨同伐異,內部傾軋得厲害!不溜須拍馬、站隊伍,根本留不下來。力瑋這孩子有鴻鵠之誌,為什麼要和那些人廝混?真是把自己的誌氣、才氣都磨滅了。”
末了,老先生惋惜道:“你勸勸他,就算當老師,也不要放棄繪畫,他要是還想參賽,我可以幫他從北平投遞作品,不用再從杭州寄畫。”
夢家離開老師的家,直接去了力瑋的畫室。
在蓋著帆布的畫作下,她翻到了一副力瑋未曾完成的作品,標題為《潭拓寺》。
她這才想起來,自己曾和他隨口抱怨,說錯過了潭拓寺觀賞銀杏的最佳時機,沒想到他竟然都記住了。
這幅畫她越看越眼熟,好一會才終於想起來,這不就是她穿越前在畫展上看見的那一副作品嗎?
夢家思忖再三,找來顏料調好,仗著自己那些舊功底,提筆補了幾片葉子,署名簽上了“無為”。
油畫全部乾透,她才托劉三傑轉寄出去。
等到忙完這些,她又一次來到畫室的小院子裡。
黃昏臨近,天空漸變成淺黃、橘黃,又漸漸變成紫色,那深濃的紫色看上去瑰麗之極。
終於,夜幕全然降臨,不知何時四周彌漫起一陣陣霧氣,除了朦朧燈光,園子裡隻留空曠與幽暗,一切事物都是靜止,仿佛不在時間之中。
萬籟俱寂中,最細微的聲音都聽得分明,一隻蜜蜂從耳畔飛過,也能聽出子彈般呼嘯的聲音。
這個小花園,凝聚了他們多少的相愛時光,將來恐怕是再難回來了。
終於,夢家回屋、提筆,寫出了一封分手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