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市麵上發生了很多大事,可作為北平梨園裡的一介名伶,十良並不十分關注這些,她發現自己開始愛穿男裝,起初無非偶然一穿,後來發現男裝行動很方便,拾掇起來少了女裝的囉嗦零碎,於是就找裁縫特意做幾身,既有長袍大褂子,也有西裝背心。
她本來就是短發,眉眼又是嫵媚英氣的那個路數,等換上男裝後愈發顯得倜儻瀟灑,倒真是令人耳目一新。
而且,在十良的私心裡,覺得男裝更能給她一種篤定的安全感,好像有了它們,就能夠暫時潛伏到彆人的軀殼裡開展一段人生。
沒有人能夠傷害一個男人,隻要他足夠堅強和硬朗——十良喜歡這種新身份。
漸漸的,她在社交圈也漸漸有些名聲,除了那些公開到戲園子捧場的,一些誠心愛戲的票友,也和她慢慢有了來往,大家偶爾會在一起切磋戲文或者娛樂。
可相比彆的坤伶,她願意參加的飯局實在少得可憐,除了和戲曲有關的,一概敬謝不敏。
特彆是那種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闊佬富商,從來鮮有來往。
她早就看得明白,靠青春吃飯曇花一現,不如踏踏實實唱戲,本本分分做人。
你看不少女伶剛出道時靠著年輕,總有男人來捧場,“色藝雙絕”的名頭傳出來,也能轟烈一時。
可鮮花的盛開時節太短,這一刻盛放,下一秒就是枯萎。
不少女伶人秉承著見好就收的心思,總急著嫁人謝幕。可婚姻如意的少,大多數要麼發現被騙婚,要麼男方家中早有糟糠,或者所托者根本不是闊人,口袋裡僅有碎銀幾兩,還要仰仗女人來賺錢養家。
大家見十良對應酬抱著這樣冷淡的態度,顯然是不打算嫁人了,小報上便說金巧惠的花名是“美豔親王”,而她,應該叫做“冷豔親王”。
這天十良下戲,約好了和夢家一起去吃宵夜。
夢家這個婚結得太倉促,幾乎沒和她解釋太多,婚後又沉寂許久,才聯係十良說來看戲捧場。
奈何臨到了又改了期,說婆家有事兒。
十良知道他們大戶人家規矩多,而且巧惠不知道從哪裡得來的小道消息,說沈、唐兩家的聯姻,乃是女方有求於人,男方為此花了大價錢,和買人也沒區彆,圖得無非是沈市長還是個現任官兒。
她怕夢家因為要給自己捧場,被婆家刁難,更不願攛掇著好友常來戲園子了。
所以這次聚會,真是難得,據說是公婆到河北走親戚,丈夫破例許她晚間獨自出門。
十良剛從後台出來,戲院經理追上去對她道:“杜老板,《正陽報》的少東家在外麵等您呢。”
原來最近有一批財力雄厚的票友在北平舉辦了“名伶皇後”的選舉,選票都印在發行量最大的《正陽報》上,由讀者自行購買投票,得票最高的那位不僅可摘得桂冠,還有數目可觀的獎金。
這件事在北平的梨園界掀起不小的風波,女伶人們各顯神通,莫不想借此機會揚名立威。
而說來也巧,偏偏這位正陽報的少東家近來極為迷戀十良,不僅回回都來捧場,而且通過各種渠道向她頻獻殷勤,前幾天更兼豪擲千金,送了不少貴重的禮物給她。
哪知十良對此毫不動容,今天這位少東家故技重施,十良哪裡理他。
戲院經理道:“那人何止是辦報紙?實在是大有來頭的,上次你回了人家,這次彌補還來得及,不如撒個謊說前幾天身子不適,今兒就權且胡亂應付下,畢竟筆杆子都在人家手裡握著,他要亂寫一氣,咱們也得罪不起。”
十良急著出門,皺眉道:“您說的都是什麼話?”
她的表情是溫婉收斂的,但是氣勢仍在,經理帶著點怯意,道:“恐怕今兒您要是回了他,明兒就後悔了。”
十良笑道:“我做過的事,從來不後悔,今兒我早約了人,您還是叫他回去吧,那禮物太貴重,我更不能收。”
等她走出戲院,外麵秋雨綿綿,車燈射出去的一束光線裡,雨絲正密結得像線網一樣,隨即就聽見不遠處汽車喇叭滴滴響了幾聲,是夢家在招呼她。
十良連忙過去鑽入汽車,夢家道:“以為你有應酬呢。”
十良笑道:“有什麼意思,還是咱們一道去吃夜宵好了!”
夢家道:“聽說報紙上要選什麼名伶皇後,你不感興趣?”
十良嘴角微微牽動,沒有答話,半響她才扭頭對夢家笑道:“我還有必要湊那種熱鬨麼?”
見她一副戲謔的表情,夢家暮然明白,驕傲如斯,才不屑於去和彆人爭這種富人口袋的碎屑,更不肯輕易的把自己至於供人點評娛樂的境地。
夢家想通這一點,遂笑道:“你本就是伶界皇帝!”
十良的倨傲為她豎了個不小的敵人,沒過幾天坊間漸有傳聞,說杜十良得以在春明舞台上戲、走紅,全靠背後有位神秘的闊佬資助,這消息講得繪聲繪色,猶如親眼見到一般,不少坤伶,尤其是向來不服氣十良的女伶們,愈發添油加醋,說她那本事在男人堆裡也無非是平庸之極的貨色,隻是仗著臉蛋好,這才蓋過多少成名的赳赳男兒,在武生界拔得頭籌。
更兼一個早就成名的武生範玉樓,說起來也算梨園界的老人了,更是放出不恭的話叫板杜十良,好叫她知道天高地厚,不要以為憑著三腳貓的功夫就能稱霸戲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