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擂台的最後那天,十良上場一亮相,台下便有了掌聲和叫好聲,她這次是紮藍色靠,小白袖護著手腕,頭上由於不帶“千斤”,顯得又精神、又利落,一看就是員驍勇戰將。
等到他剛一張嘴,劇場裡就更加熱烈,掌聲響成一片。
夢家在包廂裡,緊張地雙手直直攥住欄杆,早失去了以前那種咂摸戲文的悠閒勁兒,她雖從沒聽過她提到過那傷口是如何疼,卻對那種鑽心的痛苦感同身受,用五內俱焚來形容也不為過。
她緊張的聽覺似乎被撤除了某種障礙,失去了判斷聲音遠近的能力,於是戲台上下各種聲音清晰雜亂的襲來,還被放大了數倍,腳步嘈雜聲、咳嗽聲、甚至倒茶的細流聲,都從四麵八方湧入耳中。
等到戲入高潮,伶人的一舉一動都有了最大的回報,場下氣氛熱烈之極。隨即那掌聲漸漸消弭,每個人都心照不宣的安靜下來,戲園子一片寂靜,因為大家都知道最考驗唱功的時候來了,這種默契使得諾大的場子鴉雀無聲。
而夢家耳中本來響徹雲霄的噪音,頃刻間煙消雲散,她一時驚異無比,緊握欄杆的雙手這才緩緩鬆開,手心裡都是汗。
先是響起京胡的嫋嫋之音,繼而才合上了月琴和琵琶,慢慢的,又加上小銅鈴和九音鑼,當那孤膽英雄唱起整段“黃龍滾”的時候,絲竹之音激楚幽咽,聽者不由也微微搖著頭,好像夢一般的迷離惝恍,夢家的整個身心都沉浸在一種悲涼之中,似乎也在為這位英年早逝的末路英雄感到惋惜,她幾乎忘記戲台上原本的那個人了。
忽然間,鑼鼓聲加重,鼓聲連連,就聽那英雄道:“看前麵黑洞洞,定是那賊巢穴,待俺趕上前去,殺他個乾乾淨淨!”
這一幕聲韻奪人的戲算是暫時告一段落,台下的觀眾本來安靜許久,這時才算緩過勁來,不由紛紛高聲喝彩!
杜十良連唱七天武生戲,打擂台贏過了範玉樓,頓時盛名遠播,不僅戲班子上下合不攏嘴,連春明的徐家老板,都恨不能把她供起來當菩薩。
一時之間,各類采訪、宴請更是鋪天蓋地,人人都爭先恐後,想要看看這位女武生的真容,連電影明星杜馨欣的新片酒會,都給她發了請帖,十良知道這位女影星和夢家也是故交,加上夢家也會捧場,這才應允對方的盛情。
要說杜馨欣近來真是紅火,接連演了幾部賣座電影的女二,原本想到上海闖蕩,奈何她的本名用上海話念類似於“大猩猩”,十分不討巧,她又不肯放棄名媛出身改藝名,便隻好重回京畿之地。
幸好之前紅火的電影餘溫仍在,她仍舊有不少社交活動出席。
兩個月前她在一家宴會上,看到心儀的某位男子身邊圍了好多女人,就毫不客氣的坐在他和其她女人之間,說“對不起擠一下,我要跟這位美女講件事”。
杜馨欣裝模作樣講完再回過頭,對用藏在睫毛下的黑眼珠瞟眼那男人,嬌笑問:“剛才擠到你了嗎,敬你一杯算是抱歉,好不好!”
宴會就是女人的戰場啊,條條血路都得靠自己闖蕩出來,何況搶男人博取對方注意力,杜馨欣最擅長了。
有誌者事竟成!杜馨欣如願所償的攀上某位闊佬,得到他的賞識,直接得了新片的女一號。不僅成為他力捧的主角,還可以拿著他的錢大宴賓朋,請的都是她喜歡的客人,以前虧待過她的一個也不理會,她知道那些人背後且眼紅著呢!
她知道有人說,男人要什麼眼光才會找杜馨欣這樣的女人,呸!說這種的話的肯定是個醜女人,這個世界的審美標準一向是由男人說的算,他們就是喜歡庸俗的她,就是沒品位地喜歡她,那又怎樣?
每次聽到這種閒話,杜馨欣一點不生氣,反而更得意,她根本就不搭理她們,她們根本就不配被她回應,不是嗎?
她現在連走路的樣子都變了,步態更鬆懈、身材卻挺拔,那種不可一世的妖嬈,意氣風發,就那麼誰也不看地走著。
因為她知道除了某些場合,大多數時候她都無需理會路人的。而且,不知道是為了奪盛名的緣故,她和石屏梅徹底鬨掰了。
原因就在於一句話,杜馨欣說:“無非小老婆罷了!
石屏梅不像她那樣對與自己的身份心安理得,她更敏感,因此也更容易被得罪。
杜馨欣的全盛時代來臨了,為了慶祝自己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一代社交女王,借著新電影大賣的當口,她在六國飯店包下整個舞廳,來了一個盛大的派對!
這一天來到時,她換上巴黎最新的時裝和妝容,整張臉乍一看隻剩下兩條細細的黑眉和烈焰紅唇,仿佛要讓所有人的眼光全部注視她的嘴唇。
杜馨欣就那樣披掛上陣,站在門前迎接著她的貴賓,可能是她緊張慣了,一時的勝利也不能令她放鬆,她掐著腰,就像是要迎接誰的反攻。
客人越來越多,樂隊也開始演奏拿手的舞曲,看這滿屋的賓客,各個衣飾光鮮,不是俊男就是靚女,好像全北平最時髦、最可愛的人全部都集中到她的宴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