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群為履行諾言,決定為妻子請西席單獨授課。正好有人向他推薦某教會大學的一個大三的優等生,科科全優。
夢家是個講禮數的,於是就親自寫了個請帖叫人遞過去,沒多久那女先生也回了帖子,上麵工工整整寫著她的閨名:王潤玉。
夢家覺著名字有些耳熟,特意問了靜芬,對方道:“讀了教會大學又叫這個名字的,應該是咱們高中的一位學姐,聽說她親生父親剛過世,繼母便借著還債為由,要把她許給鄉下的一位財主做姨太太,她連夜逃出來,幸好有獎學金,又做兼職,這才勉強度日。”
等到那位女先生到了唐府,兩個人見麵一聊,果然是華光校友。
王潤玉不由感歎人和人命運為何相差這麼大,她本來和沈夢家是關係平等的同學,家境雖不如她,卻也是小康,現在卻處處捉襟見肘。
這次的重逢,除了令王潤玉不好意思開口預支薪資外,並沒有給她帶來什麼額外的收獲。因為她最焦慮的,乃是眼看著冬日臨近,連件像樣子的過冬大衣都沒有,剛賺來的補習費用交齊學生宿舍的住宿費後所剩無幾,而餓得咕嚕亂叫的肚子和禦寒的棉衣,還都指望著新得到的家教機會。
等她上完課從唐府回校,才發現路上下起了雪,學校的房頂和草地上覆了一層輕描淡寫的薄薄雪花,隻過了一晚上,草地上便凍得硬邦邦掛滿了冰霜,踩到上麵哢嚓直響.
白天混在人堆裡籠著手取暖,還能蒙混過去,可到了晚間,漫長的寒夜實在令人難熬。
王潤玉有點後悔,白天應該開口預支薪資,這樣就會立刻有錢買棉襖和被褥,也不至於要背地裡咬牙切齒的挨凍。
第二天下午沒有課,宿舍裡隻有她一個人,她便搬把椅子在窗邊複習功課,正胡思亂想著,管理宿舍的阿姨過來說外麵有人找。
學生宿舍的會客室,其實就是一樓進門處的一間空房子,隨意擺幾把舊沙發茶幾,好教到這裡拜訪的人不至於乾巴巴的站著。
王潤玉走進去看到的就是一個男人的背影,那人聽到她的腳步聲這才回頭——王潤玉看到的是一張俊美的麵龐,與周遭的晦暗破敗頗有些不相稱。
他見了她就道:“等了半天也不來,正要走!”
見他手邊放著個裝衣服的紙袋,裡麵鼓鼓囊囊的似乎是棉衣,楊君侯笑道:“看你臉都凍紅了。”
因見她穿一件貼身的淡灰呢布夾襖,腰身小得隻有一把粗,那張鵝蛋臉兒又瘦削了兩三分,倒現著格外地俊俏,楊君侯不由伸手摸下她的腰,王潤玉忙退後幾步道:“這裡是學校呢,不要動手動腳!”
楊君侯聽了這話,笑出了聲,低聲道:“這裡要不是學校呢?”
王潤玉臉一紅,忙道:“你有什麼事兒嗎?”楊君侯指了指那包衣服道:“沈教授給你的衣服,剛好她路上遇見我,說怕你沒棉衣,這是她女兒的,都是八成新。”
他以為王潤玉會很高興的撲過去把衣服披在身上,誰知道她隻是冷淡的“哦”了一聲,楊君侯把棉衣從包裹裡麵扯出來,王潤玉把身子一偏並不肯接過去,道:“我才不穿呢,說不定還是她家傭人的,回頭會被人家笑。”
楊君侯頭也不抬,牙縫裡蹦出一句話:“活該凍死你!”
王潤玉被他這句話一擠兌,心裡冷了半截,之前的那種好心情一下子就消失的無影無蹤,說實話,她對楊君侯不是沒有過幻想的,雖然明知他是那樣的一個人。
隻見他今天打扮的依然與往常一樣得體舒展,外套是美國最流行的雙排扣薄呢格子大衣,脖子裡的寶藍色羊毛圍巾,此刻正軟軟的、慵懶的搭在他肩上,好像和他的主人一樣,都在用漫不經心的態度打量著這個世界。
說實話,憑著自己的姿色儀容,王潤玉很少會在男子麵前產生自卑情緒,但就是這個說話刻薄、打扮時髦的楊君侯,此刻卻令她產生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或許是這些日子她過於狼狽了,連肚皮都哄不飽,簡直沒有精神和人周旋。
楊君侯上下打量她的全身,笑道:“你昨天不是接了新的工作,那怎麼還沒買棉衣啊?”
王潤玉把頭一偏,恨恨道:“你來就是為了笑話人的嗎?”
這個楊君侯她也是偶爾認識的,他老父被逼急了要挾他說假如不把學業修完,一分錢也彆想再拿。楊君侯羽翼未豐,還不敢和老爺子完全對著乾,隻好重回學校讀書,卻又成了校園裡的賈寶玉,但凡有些姿色都要招惹。
換做以前,王潤玉未嘗應付不了這樣的公子哥,可她現在連肚皮都哄不飽,實在沒精神搭理他。
就是她這種冷淡,反而招惹起楊君侯的興趣,時不時找她撩撥一下。
前些日子,楊君侯更是幫她推薦到一戶人家去西席,王潤玉對此頗為感激。誰知後來才知道,原來是楊少爺看中人家的女兒,兩下裡郎情妾意就要入巷,誰知被老父窺破實情,便借口身體不濟把女兒鎖在家裡不許出門!
楊君侯左思右想,這才想出法子要托王潤玉代為穿針引線。
王潤玉知道實情後大怒,心想竟然淪落到這種地步要給你們當王婆麼?
這是她能說出來的理由,還有一層不好說出來的理由就是,她隱隱覺得楊君侯一向對自己有情,無非是她不肯罷了!
誰知自己原來無非是個打雜的丫頭。
不過以她現在的實力,沒機會和人家較勁,更不能賭氣扔了差事,於是心裡那股氣兒,就被她儘數掩蓋在心平氣和的外表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