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計今天楊君侯也是閒得無聊,這才找她來說是要請客去吃東來順,王潤玉很久沒吃過羊肉了,儘管她的本意不想去,一聽到東來順三個字,胃裡不由微有些痙攣,似乎要伸出許多小手吵著管她要羊肉吃。
她努力抑製著渴望,臉上仍舊是淡淡的樣子,道:“怎麼想到找我了?你的劉小姐或者吳太太呢?”
楊君侯不耐煩道:“你去還是不去?”
他早看出來她的心思,她大冷天的連件棉襖都沒穿卻硬挺著脖子站在那裡絮叨,然而一雙腳不停地來回踏步的腳出賣了她的饑餓與落魄。
他冷冰冰的心裡好容易起了點憐憫,卻又被她的假惺惺消滅了。
他受不了一絲虛偽的東西,而這些卻是她的嗜好,倘若她更真實些,或許還能激起他的尊重。
一個小時之後,他們已經坐在舒舒服服的包廂裡麵,吃上了熱乎乎的羊肉。
王潤玉忽問:“聽說你經常外麵混,不回家陪父親吃飯什麼的?”
楊君侯不以為然道:“他不願見我,我也不願見他,正好。”
她用惋惜的口吻說:“難道你就沒想過跟著他學做生意,將來上個正道?”
楊君侯的表情大可玩味,他笑道:“若是有錢人家的兒子都這麼好學上進,富人不就永遠富,窮人不就永遠窮了嗎,我這種人的存在,也是很有意義的。”
王潤玉見他一味胡扯,也不打算再繼續這個談話,楊君侯嘿嘿笑幾下,問道:“你呢,就準備這樣大學幾年混出來,然後再找個餓不死的工作捱著?”
王潤玉以往何嘗沒有想到這一層,每每念及於此,就覺得現在吃得苦也沒意義,因為前路毫無盼頭可言,倘若一直沉浮在身邊這種環境裡,更不可能嫁到滿意的男人帶她脫離苦海。
她想到這裡,本來想說“活到哪裡算到哪裡罷”,但腸胃已暖,她覺得很有必要維護自己所剩不多的尊嚴,隨即挺直腰微笑道:“校長說隻要這期末我的成績好,還能幫我申請來年的獎學金,說不定將來留校也未嘗不可。”
楊君侯笑道:“你要是留校,學校又會多一個嬤嬤了。”
王潤玉知道他諷刺學校的女教師多數信教且性情刻板古怪,她不以為然道:“人有信仰不好嗎?自從我跟著校長入會開始誦讀《聖經》,有時真覺得心靈受到滌蕩,好像抵達到一個不同於以往的全新世界,從這個高度可以平心靜氣地審視過去,忘掉那些痛苦,一旦忘掉自己,就會平靜快樂許多。”
就算官員開口說熱愛人民,也不能更肉麻虛假了。
於是楊君侯冷冷道:“你已經進入我所不能抵達的領域,佩服佩服。”
後來說到王潤玉新近得到的這個西席的職位,她實在忍不住,才道:“沒想到這次的學生,竟然是我以前的校友,她夫家姓唐,是開銀行的。”
楊君侯本來心不在焉,這時才道:“就是那位唐力群的太太嗎?”
王潤玉點點頭,楊君侯被遙遠的記憶拉回到過去,出了會兒神,這才笑道:“真是巧了,要說起來我和沈家小姐還算有些交情呢。”
王潤玉吃驚道:“沈夢家?”他擺手道:“我說的是沈家大小姐。”
她“哦”了一聲,注意到對方的表情頗為曖昧,立即明白對方所指的肯定是一樁風流公案,為使自己顯得與沈家熟稔,她輕聲道:“沈寶詩還是很漂亮的。”
楊君侯沒說話,他臉上那種不以為然的表情看上去不像對沈寶詩有什麼讚譽。
不過他並沒有說什麼,這也是是楊君侯的優點之一。
他從來不會背著人說女人壞話,因為能說的他都當麵說了。
楊君侯發覺一旦談到那位唐力群的太太,王潤玉的態度就很有意思,她一方麵大概是為了自己落魄如此還能有闊氣熟人而驕矜,另一方麵她的眼神顯然又有些猶疑,可見對於這份交情心裡也吃不準,偏她還要為自己這份猶豫袒護,不熟悉她的人幾乎要以為那位銀行家的闊太太簡直是她的親姊妹。
可能是對楊君侯斷了念想的緣故,接下來王潤玉便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唐家,準確的來說是放在唐老太太身上。
大概是因為她好幾次上課都恰好被唐老太太撞上,兩個人倒是聊得投機。
王潤玉特彆會服侍這些半老太太,而像唐老太太這個年紀的富家闊太,也很喜歡被伶俐貼心的姑娘圍繞著做小伏低,這位姑娘不能太漂亮,但外表又要上得了台麵,還要聰明懂禮數,王潤玉就是最好的人選——她出身還算可以,又是大學生,孤苦伶仃的家世正好給了她施舍憐憫的理由。
同時呢,她表現的又那樣乖巧聽話,連打扮都很節製,唐老太太甚至想著要不要紆尊降貴做王潤玉的過房娘,根本沒想到對方會有什麼歪心思。
當一個人不能和彆人比時,總要懷揣夢想,王潤玉的夢想被她揣在口袋裡捂得嚴嚴實實,任誰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