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烏鎮涉險(1 / 2)

等到她推門走入房間時,屋內諸人的目光立刻齊刷刷地投射過來。

夢家朝大家打個招呼,然後才坐到力群身邊。

力瑋是從桐鄉過來的,原來過去的大半年因為生母重病的緣故,他根本脫不了身,先後輾轉在杭州和上海兩地為母親看病。

等他床前儘孝、老人過世後,之前美專的工作也丟了,隻好往返在上海和桐鄉兩地,靠畫畫補貼生活。

哪知道日子剛穩定下來,先是接到弟弟的電報,得知唐老夫婦遇難的噩耗,而後很快就又獲悉了北平的淪陷。

總之,他在很快的時間裡先後失去了戀人、父母和故土。

他見到力群後,之前兄弟間的種種隔閡與尷尬頓時消解於無形,剩下的隻是骨肉間相濡與沫的溫情,無需太多的客套,寥寥幾句話,他們很快就能明白各自的意圖,也懂得對方在這大半年所經受的種種艱難困苦。

要說還有誰感受更複雜些,那必然是力瑋。

去歲的離彆原以為隻是短暫分彆,誰能想到竟演變成天人永隔,連女朋友轉瞬都成了弟媳。

這都是他萬萬預料不到的,亦不能僅用“時乖命蹇”來解釋。

因為這個時候,多少人都和他一樣遭遇著同等的噩運,多少人都和他一樣經曆著前所未有的煎熬。

命運的種種安排,太過於匪夷所思,以至於當他看剛見三妹懷裡嗷嗷待哺的小女孩時,眼裡不由沁出了淚花。

夢家進門時,他們正在談唐老夫婦衣冠塚的問題,兄弟在這件事上觀點倒是一致,他們認為日本人不會盤踞華北太久,與其屆時手忙腳亂的遷墳,還不如先保持著二老的靈位,等到局麵安定了,再專門為他們買地設立衣冠塚。

在這個問題上,力麗自覺是嫁出去的女兒,並沒有什麼發言權,她便抱著舟舟坐在一邊。

小郭見兄弟兩個都在征求夢家的意見,也想湊熱鬨插幾句嘴。

哪知力瑋並沒有接口,力群則冷冷看他一眼,似乎在怪他多嘴。

這件事很令小郭感到震動,之前他知道唐家人一直瞧不起自己,但眼下妻子剛生了孩子,且是在逃難中,之前北平的那種門第觀念所依賴的基礎業已消散多半。

於是他妄想著也能和唐家兄弟平起平坐,直到剛才碰壁,小郭才發覺這無非是他的一廂情願罷了。

也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思,他故意用漫不經心地語調說:“二哥這次走太急了,竟然忘記把那個叫王潤玉的姨太太給帶出北平,可惜。”

力麗連忙撞下他胳膊,小聲道:“胡說什麼啊。”

小郭“不以為然”道:“難道我記錯了?那不是媽親自幫二哥挑的嗎,聽說二哥也很滿意。”

力瑋聽了,立即把錯愕的目光投向弟弟,實在不明白新婚還不到一載的他,怎麼這麼快就要納妾,這置夢家於何地呢?

力群不知該如何解釋,隻好轉過頭,對兄長投來的詢問眼神裝作沒看到。

接下來就是設宴幫力瑋洗塵,夢家則一直跑前跑後的張羅忙碌,唯有忙碌至此,她才能不陷入無端的沉思與回憶中去,她能感覺到力瑋的眼光不時落在自己身上,那雙眼睛有好奇,或許還有憐憫,反正她都不敢直視,因為不論哪種情感都令她不好受。

他或許要說些什麼,可不管說什麼,她都不想聽。

她理想中的將來,彼此最好客客氣氣,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有幾次力瑋就在身邊,似乎想她說幾句話,都被夢家故意找借口走開了。

倩雲則很知趣的與女主人形影不離,不給力瑋絲毫單獨與她相處的機會。

由於酒店已經沒了空房,力群又不想兄弟住太遠,他和妻子商量一下,叫夢家將她自己的房間讓給力瑋。

力瑋有些過意不去,特意朝夢家致謝,她隻是朝他笑笑。

第二天早晨,大家在酒店的公共餐廳吃早飯,夢家和力瑋撞個正著,他道:“我在房間的窗台上發現一盆很小的盆栽,是一顆向日葵苗,是不是你落下的?”

夢家道:“是我拿瓜子仁種下來的,昨兒搬得急都給忘了。”

力瑋道:“回頭我把盆栽給你。”

夢家忙道:“叫倩雲拿好了,省得你跑。”

或許是因為一路奔波的緣故,沈宇軒沒過幾天就開始發燒,初步診斷為瘧疾。

租界的醫院裡人滿為患,華界的醫院就更彆想了,連傷病員都安排不下。眼看他大暑天裡一會冷一會熱,真把全家的人急得抓耳撓腮,後來還是力瑋出麵,聯係上這裡一家英國人開的醫院。

有了醫生和護士的照顧,老爺子恢複得倒還算快。

這件事多虧力瑋,夢家不得不出麵朝他道謝。

這時他們終於可以很平靜的聊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比如天氣。

他們自始至終都談著及其平常的事兒,直到有一次,不知道是誰先懷念起北平夏末秋初的節氣最為宜人,他們這才扯起一個比較有趣的話題。

他們都全記得過去的好日子,那些家人還都健在、北平還沒有被摧殘的美妙時日。

他們對過去有著同樣的留念,對現在也都有著同樣的遺憾,這種談話的內容令他們的交情恢複到某種熱絡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