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些表情中最微妙的那一部分,一下子就被他捕捉住了。力瑋眼光頓時變得熱切,他立刻抓住她的手放在胸前,好像生怕她會跑掉似的。
夢家臉上露出責怪,連忙把手抽回來。
她在心底已經再三告誡自己再不可去思戀他,為阻止這種情感的增長,她已費不少功夫。
見她義無返顧地起身離去,他追過去道:“你還想繼續和二弟的婚姻嗎?”
夢家抱住雙肘道:“彆再提了!我可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
看得出她在努力控製情緒,那臉上難掩的不悅,何止是不想麵對過去的種種不堪,更是在努力維護她的自尊。
力瑋儘管表現得更加小心翼翼,卻又顯得很堅決,夢家猜測她是無法製止他繼續再說下去了。
她有些惱怒,便轉身做出隨時都有可能拂袖離去的姿態,好警戒他不要再繼續下去。
力瑋忙道:“這不是同情!”
她停下,他連忙走到她麵前,接下來的陳情令她感到吃驚。
力瑋道:“收到你的分手信時,我在藝專的教書生涯剛遇到挫折,整個人都頹唐的很,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後來經紀人告訴我自己的作品在歐洲獲了獎,才明白那是你的幫襯。等到我振作起精神想回北平,母親卻病倒了。沒過幾天,家裡就來電說力群和你要成親。那種心如刀絞的痛苦,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以至於我整天都失魂落魄,連教書工作都做不下去。每次北平有來電或者信箋,我都害怕父母提及你們,天知道那時我心情多複雜。”
力瑋在說這些時,聲音有些顫抖,那裡既有受了創傷的癡情,也有真心實意的體貼。夢家雖儘量掩飾內心好想裝得輕快些,實際上確實一片混亂。
她明白,符合道德的舉止應該是速速轉身離去,最起碼也要明白告誡他不要妄想逾越倫理。
可她又忍不住去哀歎:不論彼時自己對他的真情,還是現在他對自己的感情,都不合時宜,除了遺憾就是痛苦!
力瑋明白倘若他要得到回應,就必須趁著這個機會把一切都傾訴給她。
於是他愈發小心道:“這次回來,我本以為你和力群已是情深伉儷,倘若是那樣的話,除了祝福我也沒有其它的話可說;但事實卻是,誰都能看出來你在這段婚姻裡一點兒都不幸福!既然如此,懇請你考慮自己的未來,隻要你肯,我們就能夠重新開始另一段生活!”
他之前的躊躇不決,現在都變為露骨的表白,眼中更是顯出急切詢問的意思,他希望她有所回應,哪怕是拒絕也好。
可是她卻沉默了——她不是沒想過離開丈夫,但力瑋的建議,儘管她在偶爾的臆想中也會一閃而過,卻因為其罪惡的本質從不敢多想半分。
她本能的想要脫離他的視線,慌亂道:“不要在上帝的地盤上,說罪惡的事!”
他的心境在萬念俱灰與極度幸福間搖擺,見狀連忙按住她的雙肩,急促道:“懇請你拒絕或者同意都不要這麼倉促。”
見她沒有急於擺脫,他低聲道:“我也明白這件事的後果,反正無論有什麼損害,我都打算接受,唐家的財富對我無所謂,反正靠我做畫家的本事,肯定不會讓妻子受苦。至於二弟,我會親自找他攤牌,即使他要打要罵,也隻得由他。”
就是這些話,讓她在紊亂的感情裡,抓住並領悟全部的實事,那就是這份表白絕不是他一時的突發奇想,而是他把根梢末節都想明白了,才向自己提出來的。
夢家心頭湧上一陣溫柔的情愫,說不清是心疼還是憐愛,不得不細細打量眼前的男人——她以前從來沒有這樣的眼光去打量他,更多的是仰視和傾慕。現在,他已不再是幾年前的翩翩公子,眉目間的滄桑應該是風霜侵襲之後的憔悴,足以見他去歲過得並不如意。
壓抑良久的情感又回到身邊,卻是在她已為人妻的時候,除了令她深感惶然,更多的是某種荒唐荒誕感。
既如此相愛,她當初又何必因為忌憚宿命而將他推開?
現在,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該喜還是該悲,還是該在被戰火洗禮前縱情一躍?
倘若她接受這份情意,就無異於一場賭博,賭輸了不僅名譽掃地還會失去生命,贏了她就得到一個理想中的丈夫!
而且如果他們決定在一起,就必須快刀斬亂麻,大家共處於同一屋簷下,這件事容不得她細細考量。
終於,她開口道:“你先都不要說了,讓我冷靜一會。”
就這樣,她和力瑋慢慢朝教堂大門外走,剛走出花園沒幾步,便聽見遠處傳來“砰”的一聲,隨即就是女人尖銳的叫聲!
力瑋明白這是槍響,立刻挽起夢家的手臂。
這時就見個穿灰色長袍的人,頭頂巴拿馬帽子、留著小胡子,正慌慌張張的從教堂前門的方向朝他們跑過來。
他經過花園時,還惡狠狠地瞪一眼門口站著的人,力瑋略微猜到此人的身份,連忙轉過身假裝沒有看到。
夢家卻看到那人一雙陰冷的雙眼,眼神像利刃般尖銳。
那人很快就消失了。
他們來到教堂正門,才知道剛才有刺客殺了一位本地名流,那人有親日的背景,在政壇和商界都有些分量。
雖說他躲避在租界後宣稱自己絕不會親日,可南京方麵抱著“寧可錯殺不可錯過”的想法,還是派人將之暗殺以絕後患。
當刺客動手時,那位大人物大約正帶著太太剛從教堂出來,一顆子彈正中腦門。
大門前鮮血淋漓,巡捕房的安南巡捕正在那裡詢問行人、清理現場,一位牧師不住的在胸前畫十字。
圍觀的人實在是多,力瑋他們好不容易才從人群中挖出一條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