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既下地獄,她的餘生就隻……(2 / 2)

當時她懷揣希望,心情明豔燦爛,坐在一輛嶄新的黃包車上,車子飛一般的朝前,道路兩旁的景色以一種模糊又清晰的方式從邊上飛馳而過;

她像是顆銳利的子彈,在空氣裡披荊斬棘,任何阻礙遇到她都自動讓開;

她又像是艘敏捷的快艇,在海浪裡乘風踏浪,洋洋灑灑毫無阻礙。

她真懷疑再這樣下去,自己都要飛了起來。

那種舒暢輕鬆的感覺,是她一輩子都沒有體會過的!

在車子經過最後一個路口快要到碼頭的時候,她腦子裡猶如風馳電掣般前後貫通,終於想出答案,剛才她在酒店看到的灰衣人,就是之前在國際禮拜堂出現的刺客。

她很快就勾勒出有關那個灰衣人的所有記憶,這記憶是如此細碎明晰,宛如剛剛看到那樣——就是他,在國際禮拜堂正門殺了人,再從教堂的花園穿過去逃掉,當時她和力瑋正好剛要從花園出去,四目相遇的刹那,她簡直不寒而栗。

她有種直覺,這個刺客今時今日出現在酒店,肯定也是有任務在身的。

這個不好的預感令她有些焦灼,幾次想擺脫那種沉重感都失敗了。

夢家的眉頭緊皺起來,身體開始在車子不安地扭來扭去,她告訴自己事情哪有那麼巧,她肯定是疑心太重。

可這些理由根本沒有說服力,她在車上做如針氈,眼前浮現的一會是力瑋滿臉焦急的等待,一會是力群笑語盈盈的樣子。

終於,她咬下嘴唇做出一個重大決定,命令車夫掉回頭重返酒店。

車夫有些發愣,呆呆的看著她出神,夢家跺腳道:“回去!我出雙份車費!”

車夫用奇怪的眼神望眼她,這才掉頭重新小跑起來,夢家抬手看下手表,假若他跑得夠快,時間應該還來記得及。

待她重回酒店,大門前依然車來車往,熱鬨如昔。

不管是小販還是行人,各人自行其是,毫無任何意外的跡象。

夢家這才發現剛才自己可能過於緊張了,以至於能感到身體隨著撲通的心跳聲微微震動。

她斜坐在車裡,一手扶著額角,一手輕拍幾下胸膛,長長舒了口氣,正尋思接下去該不該換輛轎車去碼頭,就聽見不遠處有人喊她的名字“夢家!”

她有點受驚,因為沒料到誰會用這樣親昵的口吻喊自己,她抬頭四下張望,這才發現酒店門口站著力群,他穿件家常的灰白色棉袍,大概很吃驚這個時候還能看到她,眼裡滿是驚喜。

不等夢家答話,力群抬腳就朝她這裡走過來。

夢家剛要下車迎過去,餘光卻發現力群身後不遠處,那個神秘的刺客又出現了,手裡舉著一把槍,正好對準了力群!

電光火石間,所有的零碎線索和疑慮,瞬間拚接成一副再清晰不過的畫麵,夢家覺得頭皮驟然發麻,她張大嘴卻說不出一句話,眼中滿是恐懼,隻能胡亂揮舞著雙手,示意他不要過來。

力群的腳步停頓半秒,然後又沿著既定的方向朝她過來,還朝她揮手示意——隻聽見半空中響起一聲清脆的霹靂!

與此同時,他腳步踉蹌,兩手先是朝空中掙紮幾下,繼而才低下頭,看到胸前盛開出的碩大血紅花朵。

他又抬頭朝夢家這邊望,似乎很想傾力前行,終於還是朝後載倒。

他身形高大,這一載便有千鈞之力,好像一座高聳的建築坍塌。

街上行人如何驚懼恐慌尖叫,夢家再聽不到,她先是拿雙手捂住臉,似乎不敢多看一眼,又像是不肯相信,以為隻要抹一下雙眼就能從噩夢中返回。

可是她錯了,力群確確實實躺在馬路中央,粘稠的鮮血從他傷口裡汩汩流出,將他的四周漸漸染紅。

她幾乎是爬著過去的,早就罔顧了儀容,她半跪在那裡、不知所措,像個村婦那樣抱著他嚎啕大哭,力群臉色慘白,還試圖伸手去慰藉她。

慢慢的,他的意識沒有了,可本能的情感還在,於是他看著夢家,嘴角竟帶出笑意。

這時巡捕房已經趕來,還有人抬來擔架把力群放上去,夢家始終不肯放棄他的雙手,牢牢將之抱在前胸。

那雙手之前總是火熱的,而現在熱氣正一絲絲離去,越來越涼,無論她怎麼悟,都捂不熱。

隻有真正的親人受到傷害,才會令她有這種被重物砸中的感覺,那是一種透不過氣來的悲傷,她幾乎連呼吸都被阻止了,覺得胸前一陣擁堵,必須張大嘴才能喘氣。

夢家暈了過去。

她再醒來的時候,睜眼就認出來自己在酒店客房,她儘管覺得精疲力竭,仍然掙紮著要坐起身,這時就有人過來趕緊扶住她,說你醒了。

夢家這才認出來是倩雲,她拉扯住倩雲胳膊,顫抖著問“二少爺呢,二少爺呢?”

倩雲咬著嘴唇說:“少爺在醫院躺著呢。”

夢家心裡一鬆,可接下來又聽倩雲低聲道:“二少爺已經,已經不在了。”

夢家簡直支撐不起她的身體,要不是倩雲扶著,她幾乎又要倒下。

倩雲小心地望著她說:“您還去香港麼?大少爺的船早就起航了。”

夢家這才想起來力瑋,她沉默一會,好像在聚精會神地抵抗痛苦,隨後才輕聲道:“不去了。”

既下地獄,她的餘生就隻能呆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