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修生性謹慎,見狀隻得告誡諸人,行事千萬低調,不要引起日本人的主意。
這天十良正在教堂後院掃雪,就聽見馬修神父和人說話的聲音,眼見話聲越來越近,就見一個方臉重下巴的漢子和神父一麵比劃,一麵從裡屋出來,馬修則滿臉不悅,後來乾脆重重搖了下頭以示反對。
因為那漢子嗓門太響,十良不由轉頭定睛去看,這不看則已,一看立刻認出來這人不就是胡寧江嗎!當年他兒子街頭滋事行凶被十良製服,他還故意使壞想令十良在舞台上出醜,幸虧她拿出洪老爺子乾親的身份,這才勉強把兩人的嫌隙壓下來。
她立即懂得眼下自己稍有不慎就會落入困境,便忙把頭低下來裝作繼續掃雪。
眼見得兩個男人經過她時,步伐毫無滯澀地朝院門過去,她不由鬆了口氣。
哪知她高興地過早,這邊還沒抬起頭,眼角就掃到胡寧江一雙套著黑棉布鞋的大腳忽然站住,連邊上的神父也不由停住腳步,從兩雙鞋鞋尖的轉向來看,他們是在朝自己這個方向來看。
就聽胡寧江狐疑道:“這位掃地的師傅很眼熟。”
神父用夾生的北平話道:“金師傅是個老實人,老婆死了沒地方去,我就叫他來掃地。”
一句話既表明了“他”的的身份,又把“他”可憐的身世轉述一遍,好打消任何人對她的懷疑,十良猜有關“他”身世的話肯定是楊君侯轉述給馬修的,因為她很少和神父本人說過話。
胡寧江“哦”了一聲,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從這充滿疑竇的語氣上來聽,他不見得相信神父的回答。
十良的心頭一沉,覺得這一聲“哦”使得她的處境立即陷入陰霾之中。
她的預感果然很準確,就在她幾乎快要把這件事給忘記的時候,胡寧江親自找上門來了。
他幾乎是把她堵在後院門口的,臉上皮笑肉不笑,用一種套近乎的口吻道:“原來是杜老板啊,你怎麼落到這般田地了?當年還沒你紅的謝寶芳現在都是皇軍的座上客了,唱得那叫一個好,日本人特愛聽,我還給少佐說呢,之前有個女武生,功夫好、人長得又俊,要是能找到她為皇軍表演,那才叫過癮呢,彆說區區一個北平了,整個滿洲國都數得上你!”
十良從來沒有這樣低靡,隻好隨著他的步步緊逼一個勁兒朝後直退,事到如今,她再低著頭裝金榮奎已經毫無意義,便抬頭直視對方——他說著這話,臉上那種獰笑就愈發的擴大,麵頰上的兩坨肉不知是凍得還是過於激動,顯現出一種紅彤彤的顏色,連血絲都能看清。
她胃裡一陣痙攣,血液直朝腦門上衝。
胡寧江見她不語,明白自己占了上風,笑容更加放肆,他嘻嘻道:“怎麼樣,杜老板,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見見佐藤少佐,還是我帶著日本兵請您過去啊?”
此刻十良的拳頭已經握緊,隻是她猶存的理智還告訴她,今日一旦動手,就不僅僅是把對方暴打一頓的事兒了。
那得殺人滅口。
她猶在遲疑間,忽聽得一記悶響,見那胡寧江臉色一變,眼珠子幾乎要突出來了,隨即就聽見沉悶的一聲,他直挺挺朝地上一趟,竟然不省人事。
然後她才看見楊君侯正站在他背後,手裡握著一枚木棍,估計是直直的朝對方腦袋上重擊,頓時將胡寧江的腦袋上敲開了花。
十良驚異地直盯著楊君侯,久久說不出話來。
他知道她的害怕和吃驚,立即展開雙臂朝她過來,身上寬大的黑色袍子展開一雙翅膀,把十良緊緊裹在懷裡。
當他用雙臂環住她那一圍柔韌的腰時,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偽裝,他的心已經被這個遙遠而又親近的人徹底攫住了。
接下來他們必須處理這具屍體,楊君侯說屍體很難徹底藏起來,但是可以想辦法把胡寧江的身份遮掩,即使有人發現,也會把這廝當做無名男屍。
接下來的事情就很簡單了,但是也更血腥殘酷,他必須把這個漢奸肢解,尤其是割掉腦袋,分擲到不同的地方。
亂世,即使有人發現也無非當做一般的謀殺,不會有人來徹查。
楊君侯安排這些事兒時,麵色平靜自如,猶如說家常瑣事般冷靜,他不許十良動手,甚至不許她看,而是親自來執行。
十良心裡的驚恐此刻已漸漸消弭,取而代之的是激動和愉快,殺掉宿敵的興奮、確信他仍愛自己的喜悅,促使她自告奮勇要來幫他,即使麵對血肉橫飛情景時她也那樣鎮定。
楊君侯仍然不許她動手,但是允許她幫忙,因為胡寧江的屍體太重了。
他下手又狠又準,簡直像一個屠夫那樣乾淨利索,完全沒有一絲兒畏手畏腳的意思,十良在邊上看著他手起刀落,想這個男人肯定是殺過人,不然就無法解釋他這樣的利索勁兒。
可是她確信他不會枉殺好人,就像今天這樣,他是為了心愛的女人不受威脅,才動的手殺掉了那個漢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