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禮拜日的下午,唐公館照例是要擺台子招待客人打麻將的。
這天顧東籬來得特彆早,前兩年沈宇軒去世時,也是他幫忙送來的骨灰,打從那時候,隻要他在重慶,有機會就來唐家打麻將。
而且他一旦坐下來壘長城,耳朵和眼睛就會自動屏蔽外界的一切乾擾,可以用“六親不認”、“雷打不動”來形容,誰也甭想輕易把他拉下桌。
這次距離上次見到顧東籬,已有半年時間,因此乍然看到他出現,夢家一時之間竟有幾分詫異,因為在經曆了這些年的磨難後,她發覺顧東籬竟看上去毫無老相。
她想父親比他無非年長十歲,卻過早離世在異鄉,長輩裡麵的其他人也都各自凋零,能夠敘舊緬懷過去的,簡直沒有幾人。
可能因為她年歲漸長的緣故,顧東籬與她之間也越來越像朋友。
舟舟乍然又看到顧東籬,更是好奇不已,她見倩雲為他倒茶時用的是那套舅媽最喜歡的鬥彩杯,還放了一隻黑漆描金的托盤上,遂小聲道:“這是我舅媽的杯子啊。”
顧東籬聽罷哈哈大笑,俯身逗她道:“我倒問你,是我先認識你舅媽,還是你先認識?”
舟舟狡黠一笑,道:“當然是我,我一生下來就認識她,你是長大了才認識的。”
夢家啞然失笑,忙對舟舟說:“真沒有禮貌,快叫顧爺爺!”
這句話一出口,彆說顧東籬覺得很彆扭,連舟舟都忍不住笑了起來,她用難以置信的眼光看眼顧東籬,又瞅瞅舅媽,忽然就咯咯輕笑起來,道:“爺爺?”
直到倩雲過來把舟舟帶走,小女孩還不住回頭直看這位年輕的“爺爺”,一副忍俊不禁的樣子。
夢家輕聲對顧東籬解釋道:“咦,這孩子真是被我慣壞了。”
顧東籬歎道:“前幾天看到鏡子裡的白頭發又多了,不由有‘白發不能容宰相,也同閒客滿頭生’的感慨,沒想到今天就有人喊我做‘爺爺’了。”
見他一副飽受委屈的樣子,夢家笑道:“難道也要舟舟喊你叔叔不成?”
顧東籬忙擊掌表示讚同,說:“好辦法!”說完這話,他忽然把手探到西服口袋裡,從中取出一個小小的盒子,待他打開一看,裡麵竟然是顆諾大的克拉鑽戒!
夢家臉上現出驚詫,差點起身,脫口就要說出來“不”字。
慢著,等她湊近那鑽戒再定睛一看,這不是當年結婚時力群給她的鑽戒嗎?
她逃難途中手頭不寬裕,隻好把戒指變換成現金,後來總想著再去找那位買家贖回來,可茫茫人海去哪裡追尋,於是這婚戒便杳無音訊了,沒想到卻落到了顧東籬手上。
顧東籬很清楚的看到了她臉上的神態,並從她的口型判斷出將要出口的那個字是什麼,臉上不見任何表情。
夢家小聲道:“怎麼會在您手裡呢?”
顧東籬微微一笑,說這是他在一個拍賣會上得到的,當時就認了出來這是夢家結婚時的戒指,連忙重金購入以待完璧歸趙。
這枚戒指其實出現在公眾場合的機會很少,無非是她和力群剛成親時參加一些隆重的場合時才戴出來的,而顧東籬能看到它的機會更是有限。
即使那麼短暫的接觸且時隔多年,他還能清楚記得這枚戒指的形狀,可見他對於與她相關的一草一木,都是銘記在心的。
相比這枚戒指的價格而言,這份情感則顯得更加貴重,夢家一時之間竟有些無語淚噎的感懷,她幾乎不敢抬頭去看顧東籬的雙眼,更不知該如何回報他這份情意。
反而是顧東籬,他把戒指盒子塞到她手裡,輕聲道:“希望不要介意這份冒失的禮物。”
這時他才得空去端詳麵前的茶杯,又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道:“這是我生平喝過的最貴的一杯茶。”
他這番話顯得心事重重。
夢家知道他這幾年全心撲在政務上,顧夫人又撇下他獨自溜回美國避禍,孩子們也都不在身邊,想來一個人孤苦伶仃,哪怕職位做得再高,偶爾也難免覺得淒清。
而且得知顧夫人近期回國後,兩個人為了離婚不斷有齟齬發生,夢家與他的交往更多了十二分的小心。
有時顧東籬稍微殷勤些,她就會滋生出戒心,這不僅是一個富有孀婦的本能,更多的是對流言蜚語的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