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說到底這些年一直對她幫襯支援最大的就是顧東籬,所以夢家不能不說對自己這種油然而生的戒備感到幾分赫顏。
不一會兒,來打牌的客人陸陸續續地來了很多,仆從們早就拾掇好兩張牌桌,把各類點心、水果等等擺好,請客人們紛紛入座。
夢家和顧東籬打對家,上家和下家分彆是萬如意和盧小姐,另外一桌也有男有女。
八個人,十六雙手,一時間牌室裡要麼寂靜無聲,要麼就是嘩啦啦落地抹牌聲,偶而夾雜著女人的笑語和男人的咳嗽聲。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大家剛吃過下午茶,正在那裡鬥得熱鬨,突然就見倩雲踮著腳從外頭一路跑過來,夢家眼角的餘光瞥到她,對她那種著急忙慌的樣子頗為警覺,隨即盯著她小聲做了個“什麼事兒”的嘴型。
倩雲看下四周,這才附在夢家耳邊小聲道:“顧夫人來了,氣勢洶洶地說要‘捉奸’,我們又不好攔。”
夢家看眼對麵的男人,漫不經心道:“攔什麼?來就來啊,甭管她做什麼,你們禮數不能丟。”
話音剛落,隻聽見外頭走廊上傳來吧嗒吧嗒的高跟鞋聲音,在安靜的牌室裡顯得特彆刺耳,隨著那腳步聲越來越近,顧東籬則抬頭瞄眼進門的地方,他肯定聽出來些什麼,但既沒起身,更沒說話,而是繼續埋首摸牌,臉上波瀾不驚。
果然,顧夫人來者不善,一進大門就推開門口礙事的仆婦,直接撲到夢家所在的牌桌。
她環視周遭,發現這裡的客人自己多數不認得,但看得出非富即貴,應該都是有頭有臉的人。正好,今天可以當著這麼多人麵讓沈夢家出醜了!
於是顧夫人上前一步,指著丈夫道:“深夜下的飛機,覺都沒睡好,轉臉就來唐太太這裡打牌了,我倒要問個明白,你們兩個究竟是什麼關係?”
顧東籬看都沒看她一眼,繼續有條不紊地擺著自己麵前的幾張牌,反而是萬如意和盧小姐有些尷尬。
她們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見當事人猶自巋然不動,便隻好不吭聲,裝作什麼都沒聽見。
顧夫人見自己完全被無視,又羞又怒,恰好眼前牌桌上擺著隻茶杯,她腦子一熱,過去一把揣它在手裡,舉高了就朝丈夫身上兜頭去潑!
周圍的女人們不由驚呼一聲,有人站了起來,有人捂著嘴不知所措,夢家知道自己茶杯裡水早就冷了,並不會燙傷那人,也沒有立刻動作。
而顧東籬的反應更是令人驚詫——哪怕被潑了茶,他隻是掏出手帕將茶葉從身上撣開,依舊麵不改色地打著牌,仍看也不看顧夫人一眼,彷佛她根本不值得一提。
顧夫人轉身將憤恨地目光投向牌桌上的沈夢家,豈料對方也淡定得像沒事人一樣,依然在那裡擺牌。
儘管心裡恨極了,淚水直朝外湧,顧夫人也不得不承認:不僅是丈夫,連社交界的頭把交椅,也都由於自己的貪生怕死,被她親手推到了彆的女人那裡。
何況今天又是在對方的地盤上,她根本掀不起任何風浪。
終於,顧夫人含著淚水,捂著臉跑了出去。
夢家鬆口氣,這才示意某位客人來接替自己,然後又對牌友們道:“諸位,我有些不舒服,先休息一會兒,晚上務必一起吃飯,我家大廚特意準備了好菜。”
大家嘻嘻哈哈地迎合著,好像剛才什麼事兒都沒有發生,隻有顧東籬明白:她生氣了,生自己的氣。
1946年三月,夢家和力麗終於回到了魂牽夢縈的北平,站在九年前匆匆離去的唐家舊宅麵前, 九年的時間,連這個國家都要開始新的軌跡,銀行業務也上升到了新的階段,在此一刻,唐家舊宅突然又成了一位冷眼的旁觀者,見證著她如何嫁進來、如何走出去,又如何在多年後後夢遊者似的回歸。
三月的北平春寒料峭,兩個女人站在這微冷的春風裡,一時間竟有些愣愣的,好似傻了一般。
最終還是力麗眼含熱淚推開了大門,裡麵雖然經過收拾,早就麵目全非,夢家有些過於激動以至於不辨東西南北。
最終她在一棵洋紫荊的樹邊跪下來,這是她曾悉心照顧過的樹木,是嫁入唐家那年種下的,沒想到竟然還健在。這棵樹是她一個人的,她熟悉它的一切好處。於是夢家俯身,吻著那片帶泥腥味的土地,舒心暢懷地讓淚水決了一回堤。
“舅媽你怎麼了?”舟舟跑到夢家身邊,扯著她的衣袖,驚訝的麵對著這一切。
這裡的房子又高又大,但並不令她感到喜歡,因為太空曠了,說話幾乎都能聽到回聲,她本來有些怕,見母親和舅媽都在那裡哭,不由更感到了怯意。
夢家扶著她的肩膀,笑道:“沒事。”
舟舟小聲道:“這就是咱們家嗎?真冷啊。”
夢家牽著她的小手走出花園,安慰她道:“那是因為這裡人太少了的緣故,等到你大伯伯一家都從國外回來,就會熱鬨了,到時我們會帶你去逛北海、看故宮,去前門吃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