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置好力瑋一家,她本想立即電話朝顧東籬致謝,哪知聯係了幾次都找不到。
夢家正在那裡擔憂,忽然接到石屏梅的電話,她的一句“顧先生遇上麻煩了”,立時使人的心情從晴朗轉入陰霾。
照石屏梅的說法,顧東籬本來有機會被推薦到國際法庭擔任職務,但不知為什麼有人打小報告,他便失去了這個機會。
夢家驚訝道:“難不成因為他幫唐家的事兒,授人以柄才惹了禍?”
石屏梅說:“上頭的派係鬥爭很激烈,顧先生再低調也總有被算計的時候,但他就算真代人受過,也不會對你說。”
夢家決定親身趕赴南京!
她甚至連借口或者都沒有想好,就獨自坐上駛往南京的火車,她要去見顧東籬,就像一個墜入愛河的少女那樣,惴惴不安奔向那個有他的城市。
儘管她直到現在也吃不準當初的那份感情是否依然如昔?
火車沿著津浦鐵路駛向南京,過黃河鐵橋的時候,那種雄渾的轟隆聲也在激蕩著她的心,她絞儘腦汁想著該如何表述自己,因為他一直以來的熱心與幫助故此以身相許?
顯得太功利可笑,更辱沒了他的善意。
埋藏於她心底的情感是何時發芽的,她也說不上來,那應該是一種不能自己的激情吧,更是一種無以言說的熱望。
她懷揣著這份情感,不顧一切地南下,甚至比年輕時還要瘋狂。
她有點擔心這樣會嚇著顧東籬,她是不是該另尋一個借口呢,比如公事出差亦或尋親訪友,順便才拐彎兒去探視的他?
哦,不不不,她懶得再去搜羅任何的麵具戴在臉上,她準備開門見山的、一針見血地問他:你要不要娶我?
如今的南京,很多政府機構都加上臨時二字,城裡人不多,稀稀拉拉的,夢家很快就找到了顧東籬家。
直到扣動門環時,她忽又萌生怯意,有點希望他不在家,這樣她就可以順利成章地落荒而逃,好為這次並不體麵的拜訪畫上句號。
哪知不一會就有傭人前來應門,一見是她就笑著說:“先生正好在家。”
她剛要再問,傭人隨即又道:“前麵正好有客人拜訪,要不請您先去書房候著?”
夢家頷首隨他進屋,顧東籬的宅邸在她印象裡永遠與豪華富麗關聯密切,可眼前的屋子簡直稱得上樸素之極,家具也都是舊的,連地麵都是未經打磨的水泥地。
顧東籬的書房是一個套間,外麵還有沙發可以待客,裡麵則是書架書桌之如,老仆將她引到裡間並奉上香茗,很有禮貌的請她稍後片刻。
夢家緊握著茶杯,環視周遭的布置,除了牆上掛著一幅“以閒為自在,將壽補蹉跎”的字畫外,其餘的都是各類外文資料和書籍,憑她有限的英文可以辨彆出來,它們多數是法學方麵的書籍。
她正在這裡四處打量,就聽見書房外傳來腳步聲,她剛要起身出來,便聽到顧東籬熟悉的聲音說:“正好我這裡有一個目錄,你可以先拿去看看。”
然後就是衣服窸窸窣窣的響聲,有人到書房外間駐足片刻,旋即又出門,隨後腳步聲漸遠,想來是主人送客離去。
百無聊賴中她剛想起身踱步出門,便聽見顧東籬爽朗的笑聲在走廊裡響起,就是這個笑聲令她長舒口氣,冒昧登門並不是每個人都喜歡的,至少顧東籬還算歡迎她。
顧東籬很快就來到書房門口,他沒有急於進屋,而是倚在門框看她,那副表情在她看來好似獅身人麵像複雜不可捉摸。
夢家頭一個開口道:“那客人是誰啊?”
顧東籬這才進屋,說前麵那個客人很特殊,是澤存書庫的代理人,很想遵循書庫主人的遺訓將之轉贈給中央圖書館清點接收,隻是書庫主人曾任過偽職,如此的身份也使得書庫地位堪憂。
夢家倒是聽說過這位陳先生,他的澤存書庫後來藏書多達四十萬冊,被成為“抗戰期間唯一崛起的私人藏書家”,氣魄之豪可以想見。
儘管傳說其藏品多為巧取豪奪所致,但世事紛紜之時,若能聚沙成塔且最終完整歸公,確是書籍之幸。夢家好奇這位陳先生的現狀,顧東籬歎氣道:“抗戰剛勝利就自殺了,他大概早就預料此事,之前寫好的書庫目錄前言裡,都不提自己。”
夢家又問前麵幫她開門引路的那位老仆是不是伺候他很久了,顧東籬說你真是好記性,老早我在北平時他就一直陪著我,如今我和他年紀都大了。
一旦說起自己的年齡,顧東籬毫無任何隱瞞的打算,他說:“人到了我這個不上不下的歲數,一方麵是開始認命了,一方麵又總有些不服老。有些缺陷出現在年輕人身上還有希望,出現在老人身上則不可饒恕且再沒有改變的可能,而且更令人厭惡。我隻好遵循故人‘君子一日三省其身’的告誡,好使自己不那麼令人討厭。”
他說話的態度很認真,夢家忍不住說你太謹慎了。
不不不,顧東籬搖頭道:“我隻是更了解自己了,記得一個詩人曾經說:我再不想成仙,蓬萊不是我分,我隻要這地麵,情願安分的做人。這也是我的所思所想。”
她問:“那麼你怎麼會失去那個去國際法庭的機會呢?”
這句話冷不丁的冒出來,顧東籬一愣,繼而才笑笑,好像不值得一提。
是這個職務不值一提,還是這件事背後的原因無足輕重?
她有些迷惑,想也許是我自作多情?她不是死纏爛打的那種人,隻好又換了個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