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夢家的打算,婚禮可以等到年底或者春節前後來辦,這樣的話兩好合一好,諸多繁冗事宜皆可省卻,也不必大操大辦,隻要至親的人在一起吃個飯即可。
但哪知訂婚的消息剛傳出來,賀喜的人就絡繹不絕,連顧東籬在南京的同僚們,也都攛掇著非要他請客。
夢家想,在北平宴請賓朋是難免的,但總不能叫彆人跑來唐公館祝賀顧東籬娶老婆吧?
她不如再買個公寓,好教他來此地有個落腳處,等她把心思和盤托出,顧東籬也很讚同,可他非得出這個錢不行。
他的心思她洞若觀火,知道他忌諱,不肯叫人家說顧東籬娶富婆還叫對方買房。
因此她也就依了他,哪知顧東籬的預算很大,夢家詫異道:“我們人不多,用的不了那麼大的房子。”
她憶起以前顧夫人的那種氣派,沒想到自己也有做“顧夫人”的這一天,她可不想照著那位學。
何況,按照曆史進程來算,北平離解放也沒幾年功夫了,在不動產上真沒有必要花太多的錢。
等到房子置辦好,已經是年下了,夢家想陪力麗母女過春節,便說服丈夫這次過年暫住唐家,她對他笑道:“辛苦你要在北平南京兩頭跑了。”
顧東籬道:“這有什麼,反正現在交通也算方便,隻是不能天天見到你,未免是個遺憾。”
說完這話,他就一手扶著妻子的肩,把頭擱在她的腦袋上,非要和她一起照鏡子。
夢家本來要說他“彆在那裡起膩”,後來才注意到,人家正在那裡攬鏡整儀容,比她還仔細。
她忍不住笑道:“噯,真想不到你這麼喜歡照鏡子。”
顧東籬笑道:“誰叫我長得好啊!當年我剛留學回來,連袁世凱都想把女兒嫁給我呢!”
夢家“哎吆”一聲,隻能感慨男人真沒有不愛吹牛的,無非是有人大吹,有人小吹而已。
顧東籬嘻嘻一笑,從梳妝台上的書本裡抽出張發舊的黃紙問道:“咦,這是什麼東西?”
夢家接過來一看,道:“說起來舟舟也真淘氣,她跑到沈家舊宅,非要把老爺子屋裡的古書和古董翻了個遍,這肯定是她撿來的,我念給你聽——”
她指著上麵的豎排金漆小楷念道:“喜報貴府老爺沈桓高中庚子辛醜恩政並科第五十三名舉人。”
原來這是夢家祖父當年考中舉人的喜報,沒想到竟然還在。
顧東籬脫口道:“這東西留著很有意思,舟舟倒很有心。”
夢家把那張紙放回去,轉頭對他說:“聽說祖父考舉人時已經不考八股文而用策論,那篇文章小時候父親還叫我們背,題目是什麼‘宋真宗盟契丹於澶州論’,哎,還好舟舟他們現在不用背這些東西了。”
這時就見聽見舟舟在外麵說話的聲音,夢家剛喊聲她的名字,卻又聽見吧嗒吧嗒的腳步聲,孩子又跑遠了。
夢家知道她是為躲顧東籬。
她本想隻要舟舟多和顧東籬相處,必然能夠接受這位親人,隻是丈夫來北平的機會又不多,兩個人眼看著還是很生疏的樣子。
午飯時舟舟吃了一碗飯就下桌了,力麗急道:“好不容易星期天在家裡用餐,也不多吃點。”
原來小女孩讀書的那個學校,夥食不好是出了名的,一群人就那麼幾個菜,真是老虎吃蝴蝶。
力麗對夢家埋怨道:“舟舟以前吃飯都是一粒粒細嚼慢咽,現在吃不飽不說,還害得孩子像狗一樣狂吠爭食,不然就得餓肚子,這樣怎麼能夠培養出來淑女呢?”
他們正在這裡說話,就聽見外麵“嘎巴”一聲,原來是舟舟拿根洋蠟燭想插在景泰藍的燭台上,結果怎麼也插不進去。
顧東籬朝大家做個手勢,示意自己出去。
舟舟見他出來,剛要抬腳跑開,就聽見對方笑道:“你們國文課,學過‘蠟炬成灰淚始乾’這句詩嗎?”
舟舟站在那裡,回道:“學過啊?”
這時顧東籬已經來到孩子身邊,他蹲下來接過孩子手裡的蠟燭,問:“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平常我們點蠟燭時,隻有蠟油,從來不見蠟灰。”
舟舟若有所思的想了片刻,隨即重重點了幾下頭,一雙稚氣的眼睛望著眼前的男人,似乎在等待他的答案。
顧東籬笑笑,說:“因為咱們用的都是洋蠟燭,裡麵是棉線;而古人用的蠟燭裡卻是空心蘆葦,燒儘後會有灰,也能剛好插在那個景泰藍燭台裡!”
舟舟恍然大悟,笑道:“我說呢,原來是這個理!”說畢她輕快的瞄一眼他,咯咯笑了幾聲,這才轉身跑出去。
力麗這時已經出來,望著女兒的背影道:“真淘氣,也不謝謝人。”
這天晚上夢家回來,倩雲過來說:“剛才我差點絆了個大馬趴,定睛再一瞧,奇了怪了,門口有人送來一個很漂亮的花籃,也沒說誰送的,隻寫著‘恭賀新婚’。”
夢家奇道:“難道是哪位朋友來做客,咱們沒聽見門鈴響,可彆怠慢人家了。”
等倩雲把花籃拎過來,隻見裡麵是各色時興的花兒朵兒,葉子上還戴著露珠,完全不是花店裡的做派。
夢家在裡麵搜了下,也沒看到什麼字條信箋。
主仆兩人都覺得奇怪,倩雲去門房那裡去問,人家隻說是一個小女孩過來送的,其餘的也都什麼不知道了。
說來也巧,過了幾天,倩雲特意告訴夢家道:“二小姐還記得前麵那花籃麼?我找到那個小姑娘了。”
原來是門房正好瞧見送花的人,便特意告訴倩雲。
她當時剛好在樓下,朝那小女孩叫好幾聲,對方都沒聽見,她乾脆跟著人家走兩條街,發現對方住在翠葉胡同裡。
夢家心想,朋友裡麵沒有誰家也正好養著個這麼大的姑娘,石屏梅雖然有個女兒也一直在上海,更不可能特意來送花籃。
主仆兩個都覺得好奇,倩雲提議說不如過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