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8 章 來者不善(2 / 2)

洪姑這裡朝老二罵罵咧咧,又連忙拿出藥酒幫孩子抹上。她見丈夫進門就朝廚房裡張望,沒聲好氣道:“我當你不回來,沒燒你的飯。”

德升早聞出了菜香,搓著手笑道:“蒙誰呢你!剛才老六在門口候了半晌,你知道嗎?”

洪姑呲呲牙,冷笑道:“當然知道啊,他非說你忽悠了他一件紫檀櫃子,害得他活不下去了,還使苦肉計,拿著咱家菜刀說要自己了斷。我嗑著瓜子說:喲,您彆逗了,那刀不快,我給您換一個。然後他就沒轍,開始說自己多苦,連飯都吃不上。”

德升笑道:“人家都說得那麼悲催了,你也不留人家吃頓飯再走。”

洪姑幫兒子塗好藥,朝他屁股上拍一記叫他走好,轉身道:“他是為了那頓飯來的嗎?再說了,這種人你和他客氣,就等著吃癟吧,上次留他吃飯,把我那隻母雞吃了一大半,最後三個小的隻能吃雞爪子雞屁股。”

兩口子哈哈大笑,因說起十良那邊,德升擺手說:“打今兒起,十良的那事兒你就不要瞎操心,她也不是那種為了一口飯就嫁人的主。”

洪姑愣了一下,笑道:“我也不是那種為口飯嫁人的!”

德升望著妻子的麵孔,吃不準她這是氣話還是玩笑話,隻好道:“你是為賞我一碗飯才嫁的,行不行?”

後見洪姑依然對他不理不睬,德升遂悻悻離去,自顧拾掇了碗筷,見妻子還在那裡,便胡亂從炕上拿起一本書過去,拿肩膀蹭了蹭她,說:“你看,這書上還教人製那種虎狼藥哩,起個名字叫什麼‘宋江丸’,是說‘及時雨’的意思麼?”

洪姑看了眼外麵的孩子,撐不住笑出聲,喝罵他道:“滾!敢買的話,小心我抽死你。”

顧東籬的獨女顧嵐平時在美國密歇根大學讀英文專業,父親再婚的那個春節都沒回來,一直到了五月份才回國,和繼母頭回在南京見麵。

夢家察覺到顧嵐對自己的客氣疏遠中,隱隱帶有有幾分敵意,這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顧嵐幼年喪母,少時一直在寄宿學校讀書,父親忙於政務很少在她身旁,估計在她心底,不論是前任顧夫人王小姐還是沈夢家,都無非是霸占她父親的陌生女人罷了。

直到夢家準備離開南京的前一天,她正在丈夫的書房整理東西,就聽見門外傳來“篤篤”的叩門聲,原來是顧嵐。

這令夢家多少有些不安,這些日子顧嵐即使在為數不多單獨與她相處的時候,都不曾開口與她交流,她現在的拜訪,或許有些來者不善的意味。

但夢家不可能被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唬住。

她既不過分熱情,也沒有把滿心的狐疑放在臉上,而是客氣地招呼顧嵐坐下來,並親自為她倒了一杯茶。

顧嵐輕聲道:“這是我父親的家,可我從來就像一個客人,因為這裡的女主人從來不是我母親。”

這句話感傷的成份更重,至少夢家覺得不像是興師問罪。

她坐到顧嵐的對麵,笑道:“可不論是你父親,還是我,都真心希望你能把這裡當成家,還有北平,如果你願意,那裡也是你的家。”

顧嵐飛快地瞄了一眼夢家,似乎在探究這句話的虛實,要看看這裡麵究竟有多少的真情實意。

大概是夢家誠懇的表情令她感到驚訝,於是之前那種咄咄逼人的氣勢慢慢減緩了許多。

她歎口氣,接過夢家遞來的茶杯,把杯子握在手心裡,卻並不急於品嘗。

良久她才開口,而且說得很多,就聽她道:

“我觀察了你好幾天,你是個有教養的和藹女人,以你的身份,也沒必要圖謀我父親什麼,當初王小姐和他離婚時,我父親什麼都沒要,他說自己對不起她,那些財物本來就是她的;其實我父親最該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母親,因為在他三位妻子裡麵,她運氣最差、也最愛他,她是為替丈夫參加一個無關緊要的活動染上的流感,年紀輕輕的便撒手人寰;至於王小姐,完全是被拿來利用的,不過她自始至終也明白,她和父親是相互利用罷了,一個圖名,一個圖利。至於我父親,他真是男人裡愛自己的楷模,人生中的每任妻子都踩在‘個人需求’的節拍上。”

她頓了一下,看看夢家,繼續說道:“我記得很清楚,父親娶王小姐後,我先是被放在親戚家寄養,後來又被放在上海的寄宿學校,即使回到所謂的‘家’,也是像客人一樣住幾天,父親總是很忙,和我連說話的機會都很少,更不要說帶著我出去玩,所以有一次聽到王小姐的侄女說和父親一起看電影、吃飯、逛公園,我非常傷心。”

她一口氣說了很多,見夢家一直在認真的望著自己,大概有些不好意思,笑道:“被你見笑了,這些陳年往事,虧我還記得這麼清楚。”

夢家搖頭道:“我怎麼會笑呢?將這些話告訴我,至少說明你能把我當成了朋友——做你的親人我不敢奢求,卻也是及其渴望的。”

顧嵐一笑,道:“你真會說話,怪不得我父親那麼疼你,要是在過去,這多少會令我嫉妒;但現在我已經徹底明白,他不是一個好父親,希望會是一個好丈夫。”

夢家很想否定她對顧東籬的評價,但顧嵐很快就接口道:“你比較幸運,父親對你應該是真心的,因為他已功成名就,再不需要任何女人來助他一臂之力,也終於有了精力和能力,認真誠懇地愛一個人。”

作為一個自小在父母疼愛中長大的人,夢家確實難以理解她的痛楚,可她這番話說得非常失落,眼中那種的悵惘幾乎令人不能直視。

夢家不由動情的握住對方的手,道:“恐怕你對顧先生的看法有失偏頗,至少據我所知,他為你的學業前途,可謂操勞不已,隻是他身擔重任,不能像普通的父母那樣儘心竭力在你的周圍罷了。”

顧嵐隻是笑笑,並沒有反駁她這句話,離開書房前,她對夢家深深鞠了個躬,說:“接下來我回國的機會很少,父親拜托您多照顧了。”

夢家連忙上前扶起對方,顧嵐起身的時候,眼裡分明含著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