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有十良的大戲,夢家和丈夫先去胡同接了她,才一起朝戲院出發。
顧東籬現在和十良已經相當熟稔,有時甚至比夢家還要多話,十良覺得和這位顧先生打交道,大有如沐春風的感覺,便也從來不拘泥。
他們在戲院門口分彆,十良從後台的演員入口進去,夫妻兩個則從正門步入戲院,還沒上樓朝包廂走,就見迎麵過來一個人,嘴裡喊著“顧先生”,還不忘脫帽朝他們致敬。
夢家一看是徐懷璋,隻覺得腦門上“嗡”的一聲響,血液直朝上湧。
她想轉身立即走開,卻被顧東籬緊緊拉著手,好不容易才站穩腳步。
徐懷璋大概也有些怯她,隻是很諂媚地朝她笑,剩下的便都是和顧東籬一味套近乎。
等到大家寒暄後分開,夢家的臉已經漲得通紅,她不肯再去看戲,說:“彆叫我和這種人在一個戲園子裡,隔了老遠那股臭味兒我都聞得到!”
顧東籬立即笑道:“你要不想看,咱們就回去。”
等他們重新回到轎車內,顧東籬示意司機不要急著發動,對妻子說:“徐懷璋不是什麼好人,我何嘗不知道?隻是現在我和他都是場麵上的人,很多時候還要打交道,不興把局麵做那麼難堪,何況自從戴雨農死了,他們軍T就是雨後的螞蚱,區區一個徐懷璋又何足掛齒?”
夢家微微歎口氣,道:“我就是心裡難受,一時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顧東籬觀其顏色,知道她已經聽進去了,這才笑道:“孔子發現了糊塗,取名中庸;莊子發現了糊塗,取名逍遙;如來發現了糊塗,取名忘我。反正這種人早晚有天來收,你就難得糊塗一把,才是上道。”
這一年前方的戰事如火如荼,南京政府則還忙著召開“行憲國大”,副總統花落誰家就成為各派係爭奪的焦點。
顧東籬本來完全可以不沾染任何的派係鬥爭,卻因為他和美國人的密切關係,一時間成為各派爭奪的要人,尤其是以桂係最為執著。
他為躲避這些人的拉攏,還特意回到北平呆了一段時間,夢家笑道:“他們這樣上天入地的找你,就算你跑到國外也是避不開的,倒不如站出來明確你的中立態度。”
顧東籬道:“這些人不少是軍閥出身,他們才不管中立不中立,一個個行事都野豁豁。”
夢家得知此番參與副總統競選的,還有石屏梅的丈夫單科偉,她便問單先生的勝算有幾何。
顧東籬沉吟半晌才道:“單科偉是桂係競選的主要對手,他書生氣太重,而且起初也誌不在此,這次完全是被人攛掇上去。桂係那派人是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的,我真是不看好單科偉。”
這時石屏梅為助丈夫競選,正在施展她出眾的交際才能四處拉票,可謂不遺餘力。
她和單科偉做十餘年的夫妻,女兒業已10歲,不過大多數時間女兒都在上海與她同住,很少有在父親那裡承歡膝下的辰光,最近一次孩子與單科偉聚會,也是去年她出獄後回夫家拜會太老夫人的時候。
按照單科偉的意思呢,她大可不必在外拋頭露麵,隻需陪在他身邊即可。
但石屏梅深知生活不易,尤其像她這種既無娘家支持、也無正式名份的,承蒙彆人叫一句“二夫人”,並不能為她帶來多少安全感。何況她在社交界憑一己之力,能夠在關鍵時刻為單科偉呼風喚雨,還是頗覺欣慰。
哪知此番副總統的競選,卻生生斷送了她與丈夫數年來的情份,這斷斷是她想象不到!
副總統選舉的第一輪,單科偉就落在桂係大鱷之後,本來要到4月下旬正式投票才會塵埃落定,石屏梅還想乘機抓緊時間幫丈夫凝聚人氣。
沒過幾天,南京一份頗有盛名的報紙用頭版頭條刊登一篇報道,大致內容是說抗戰勝利後,某局在上海沒收了石屏梅名下的一批進口貨作為敵偽財產處理,事後卻被單科偉要求悉數發還。
這事兒本來早就被人遺忘,哪知為確保大鱷順利當選,桂係特意大張聲勢的舊事重提,將此事寫成文章,刊登在報紙上用來詆毀單氏。
單科偉的幕僚一見政敵拿陳年舊事大肆詆毀,都攛掇他儘快撇清,以免被拖下水。
石屏梅遠在上海,起初還以為丈夫會未她公開辯解,哪知等來的卻是對方公開否認寫過此信並極力撇清夫妻關係的言論,甚至說出了“僅僅是同居關係的”話。
報紙上的那些文章,字字如刀劍刺入眼中,令人心痛不已。
她明白單科偉此舉乃是為他的顏麵與政治前途,倘若之前他能提早告之,石屏梅未嘗不願做此犧牲。
可單科偉此舉毫無先兆,事後也並無一句解釋,好像她是一張廢紙,輕輕一團就丟進廢紙簍。
這種感覺令她深感不安和憤怒,鑒於選舉還未結束,石屏梅隻得克製住自己的衝動,以免影響最後的結果。
一直到4月底選舉結果水落石出,單科偉落選,她才決定親自趕赴南京。
之前的憤怒此刻已儘轉為同情,她想嫌隙這種東西一旦生出來就抹不掉了,她應該儘早去彌補這些裂痕,之前丈夫或許是太想贏得此戰,才不得不出次下策,如今他遭遇滑鐵盧,肯定是萬念俱灰,也更需要她的安慰。
終於在5月初的時候,石屏梅來到單科偉的官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