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掀開床帳,更加濃重的藥味就撲了出來,藥味十分駁雜,林笙一時半會分辨不出是什麼,聞起來又苦又冷。
揮揮手驅散了這股味道,微微跳動的燭光下,林笙視線落在孟寒舟的臉上。
瞧著形容清瘦憔悴,也就十七八歲的樣子,還是個少年郎。
他被人換上了一身金紅喜服,頭戴鑲玉的金製喜冠,正蜷縮著側躺在繡著鴛鴦的紅枕上,露出的半張臉色白如紙,唇鋒薄削而緊抿著,泛著不正常的青。
書上說他醜,也不知道醜在哪裡了,明明是一副極俊秀的骨相。
鼻梁秀挺,眉形也鋒銳得很,有幾分書中說的“陰鷙狠毒小侯爺”的意思。
不過也就隻有幾分罷了,因為他病的實在是太沉了,再狠也不過是頭快病死的獸。
就這身子骨,彆說洞房了,動動手恐怕都懸。
滿足完好奇心,林笙又有點喪氣——好端端的穿進書裡,成了炮灰,任誰也高興不起來。
他挨著旁邊的圓凳上坐了,告訴自己儘量冷靜下來,分析當下的處境。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穿來這裡,但他不覺得自己能輕易地回去。
林笙本身就是吃百家飯長大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現實中倒也沒什麼特彆牽掛的人。
隻不過,劇情裡,孟寒舟今年盛夏就要死了,即便林笙回不去了,卻也不想按照書中劇情,步原主的後塵,慘死在破廟裡。
如果他不像原主那樣作死,彆到處樹敵,而是老老實實在侯府後院做個吉祥物。之後是不是就能尋個好機會離開此處?
反正後邊劇情裡就沒有他了。
他自覺不是什麼天命之人,沒有爭強好勝的心,更不想與原書男主爭高低。如果真的回不去了,他隻想離主角一夥人遠遠的,找個誰也不認識的地方,隱姓埋名重新開始生活。
林笙學的是中醫全科,能看病開藥、能上山下鄉,有一技之長,穿到古代也算專業對口,走到哪裡也不至於餓死吧。
不過是半年而已,等送走了孟寒舟,天高海闊,任鳥飛翔。
想到此處,林笙來了精神,再看向自己的“小夫君”,仿佛是看著一張駛向“自由”站的高鐵票,還是複興號一等座。
等他滿腦子已經開始演練該如何為孟寒舟送終了,突然,床帳內窸窣一下,裡麵的人低低喘了幾聲,啞聲道:“水……”
“……”
房間裡沒有第三個人了,林笙猶豫了一會,最後還是歎了口氣,起身去倒了一杯茶水過來。
嘴上才說著要給人送終,可出於醫生的本能,真要看著人病入膏肓仍無動於衷,林笙自問良心上還是不太過得去。
他端著一杯不溫不涼的水回到床邊,重新掛起床幔,站了半天,他試探問道:“你……能起來麼?”
孟寒舟眼睫微顫,沒有回答,隻是手指動了一動。
林笙看了他一會,隻好彎腰將他扶起來,當手接觸到他的臉側時,林笙隱約發覺他另外半側臉似乎有些不對,但床內有些昏暗,還沒細看——
孟寒舟猛地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豁然睜開眼,露出一雙墨黑的如刀瞳仁,眼神意外的銳利明亮,嚇了林笙一跳。
“滾。”孟寒舟恍惚見是個女子,一身紅豔,頓時皺起眉頭。
“我,我隻是給你倒杯水。”林笙回過神來。
許是這一下耗空了孟寒舟所有的氣力,又或者,他隻是條件反射地驚醒而已,緊緊攥了沒多會兒,孟寒舟就偏頭劇烈咳嗽起來。
喜服咳散了,露出裡麵嶙峋支離的病骨。
林笙趁機掙脫,鬆了鬆手腕,重新把水遞上去。
他就著林笙的手喝了幾口水。
等林笙放下杯子回過頭來,再一看,這人就又栽倒在枕上昏睡過去了。
林笙想著先前發現的疑惑,去挑了隻蠟燭,回來重新觀察了一下孟寒舟。
這才發現孟寒舟一直壓在枕下的那半張臉上,紅腫了一大片,大半是說不清的紅疹水皰,小半是人為搔抓而撓破留下的痕跡——乍一看,還頗為唬人。
怪不得書上說孟寒舟得了怪病後,變得奇醜無比,原是醜在這了。
但林笙從醫多年,見過奇形怪狀的病人比這多了去了,這根本不算什麼。不過比起這些,孟寒舟似乎在發燒,握住自己的那一下,燙得嚇人,像是烙在手腕上一般。
林笙看他昏睡,給他把了把脈。
脈象沉而軟,按之空虛,確實是病久的脈象。
病成這樣再燒一夜的話,明天還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林笙皺了皺眉,起身到門口叫人,想讓那些仆從給他拿些退熱的藥來:“來人啊,有人嗎?你們小世子在發燒!”
誰知拍了許久的門,也無人回應,反倒是又把昏睡的孟寒舟給拍醒了。
“吵死了!”孟寒舟煩躁道,隨手扔了個東西下來。
“……不吵怎麼會有人來?你這樣經不起燒的。”林笙下意識回道,他看了一眼,見孟寒舟把自己的枕頭給扔下來了。
書裡說的還是不錯,孟寒舟脾氣是不太好。
“閉嘴,不用你管……習慣了……這個時間……不會來的……”
又是斷斷續續的隻言片語,等林笙撿起枕頭拍了拍,走回床前,發現他又沉沉閉上了眼睛,好像剛才那些都隻是他半夢半醒之間的呢喃。
林笙:“……”
林笙搞不懂這一家人,外邊鑼鼓喧天,裡邊卻連個守夜的人都沒有。
但他手上也沒有任何藥物,在床前觀察了一會孟寒舟後,見這人呼吸還算平和,應該一時半會燒不死。又一想,孟寒舟畢竟是個紙片人,劇情讓紙片人夏天死,他總不能今晚就斷氣。
今天實在是太荒唐了,又是穿書又是替嫁,林笙自己心裡還很亂,真的需要好好地休息一場,管他三七二十一。
房間裡沒有準備彆的衣服,林笙也不好直接去穿孟寒舟的。他把枕頭重新扔回床上,攏了攏喜服,當真沒再管他,而是跑到了外邊的茶榻上歇著,想睡一小會。
林笙睡眠淺,這是他常年值夜班養成的習慣,周圍稍一有動靜,他就得立刻醒來去查看病人、開醫囑、寫病曆。
於是他才閉上眼睛沒一會,就被斷斷續續的咳嗽和時有時無的呻-吟聲給吵醒了,他條件反射地問了句:“小梅,是幾號床啊?”
等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不在醫院,也沒有護士小梅。
孟寒舟其實咳得並不急,是病體虛弱太久的低低的咳嗽聲,但架不住他三兩不時的一直咳,呼吸也變得粗重了許多,好像有人跟他搶氧氣似的。
林笙不想再湊上去被罵滾,而且方才可是孟寒舟自己說“不要你管”的。
他捂上耳朵,輾傳反側地忍了一會。但最後實在沒忍住,因為孟寒舟越咳越起勁。林笙忍無可忍,騰一聲坐了起來,認命地套上鞋去了床邊,伸手試了一下他的額頭。
還是很燙,或者說更燙了,連口鼻間吐出的呼吸也是滾熱的,頰邊也全是虛汗。要是真不管他,明天怕是燒乾一層皮。
林笙左右看了一圈,還好屋裡銅盆裡有大半盆涼水,還有一壺沒動過的合巹酒。
他把枕頭擺好,拆了孟寒舟頭上的發冠,這樣人躺得能舒服點。然後取下搭在架子上的兩條巾帕,一塊浸了水擰得半乾,疊成方塊貼在孟寒舟頭上;另一塊則沾了酒水,給孟寒舟擦拭身體。
這酒還算清澈,但聞起來度數應當不高。
“就你這破身體,酒是喝不成了,拿來給你降溫也算是你享用了。”林笙嘀咕著,用酒擦了他幾遍手腳,之後又解開他胸前的衣襟,選了天突、膻中幾個穴位按摩,能勉強起個順氣止咳的作用。
裡裡外外折騰了小半宿,直把壺裡那點酒都用完了,額上的冷帕子也換了很多次。
按摩穴位很需要力道,林笙太累了,後來忍不住開始偷懶,一隻手撐著下巴打盹,另一隻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按,最後強撐著困意又試了下病人的溫度……
還好,降下來一些了,而且燒退下來後,人不那麼咳了,呼吸也平穩許多。
林笙鬆了口氣,就這麼想著,不知不覺趴在床邊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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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寒舟腦海中亂糟糟的,許是生病的緣故,他的夢向來很煩亂。
這回甚至還夢見了有人在照顧自己。
他夢見自己頭痛難受、咳得喘不上來氣,對方就像小時候-乳-娘哄自己睡覺一樣,慢慢地拍著,還會喂自己水喝,一遍一遍地擦拭自己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