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寒舟氣息慘淡地倒在林笙腿上,昏得人事不知,也沒機會再同這個“家”做個告彆。
-
遠離侯府,路途漫長,林笙也不知道往哪裡去。
孟寒舟不知是經受不住這個事實,還是倒春寒吹得太緊,一直昏昏沉沉的睡著。
一路顛簸著不知行了多少天,漸漸不再經過城池,而是鑽進了鄉野林道之中。
車軸一轉,卷起的都是冰涼涼的泥點子。
不知不覺,馬車冒著雨霧駛進了一片山坳之中。
此地背山臨水,傍晚氣溫一降,冥冥雨絲就漫天灑了下來,小雨不傷人,蠶絲般朦朦朧朧的,給才冒出了一點芽頭的枝杈潤上了一層涼意。
正是各家各戶忙過一天,吃完晚飯消食的時辰。
本來村民們就三五成群地簇在簷下閒聊天,順便盯著點門口捉地龍玩兒的小童。遠遠的響起一聲馬叫,嘶鳴和馬蹄聲在穀坳間幽幽地傳開來,攪得整個文花鄉都聽得見。
隻見一輛馬車破開白霧軲轆轆地駛了進來。
這窮鄉僻壤的連驢車都少見,更彆提是一輛四麵垂綢,裹得嚴嚴實實的華貴馬車,那都是貴人們才坐得起的玩意兒。鄉裡人都是愛湊熱鬨的,都不約而同抬起頭來去瞧,離得近得恨不得扒著牆頭看。
山坳裡路不平整,馬車不得不放慢速度,晃晃悠悠地從眾人眼前經過,這車路過了幾家富戶也沒有要停的意思,最後駛上了後坡。
後坡上地勢不好,住的人家不多,但最近惹來的風波卻不少。
眾人一看那馬車駛向的方向,忍不住嘀咕起來。
“這才消停幾天,怎麼又來了,那孟四兒家到底是犯了什麼大事,不會牽連到我們吧……”
“好像是偷了員外老爺家的東西,被人抓了現行!”
——那半坡上惹風波的屋子是孟四家的。
他家孤得很。
男的不是喝酒就是賭錢,婆娘整日悶在屋裡也不和其他人往來。倒是他家的那個槐哥兒是個有出息的,十二歲就考上了秀才,還驚動了府城的夫子來請他入學,話裡話外那意思是,槐哥兒有才,下次再考肯定能中舉人!
誰知槐哥兒娘不許他去府城,撒潑打滾裝病上吊,說念那麼多書沒啥用,叫他在鎮子上做個賬房給家裡掙錢就行,愣是把槐哥兒給扣住了,生生耽誤了好幾年。
前陣子一群官兵氣勢洶洶衝進了文花鄉,不僅把孟四夫婦捆走了,還把他們那個破落院子搜了個底朝天,之後真刀真槍的把守了好幾天才散去。
鄰裡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嚇得大氣不敢喘一個,到現在還心有餘悸。
槐哥兒說是去城裡有事辦,一直沒回來,也不知道怎麼樣了,是不是也被這群官兵抓走了。
文花鄉不大,家家戶戶都是熟人,有任何風吹草動很快就傳得到處都是。
幾人正議論著孟家的那點事,一個乾瘦的男人咂著瓜子,神神秘秘地湊過來:“什麼員外,你們還不知道吧?我跟你們說……”
“孟四家的槐哥兒,其實根本不是他的種!當年孟四和他婆娘在京裡做下人的時候,偷了個少爺出來,還換成了自己的兒子在京城享福……狸貓換太子那一出戲聽說過不?槐哥兒就是他倆偷出來的那個少爺。”
幾人斜著看了他一眼,顯然是覺得這話當個八卦聽都離譜得很:“謔,你可瞎吹吧,就孟四那樣的,他要是有膽子去偷人家少爺,我都能偷著宮裡龍蛋當兒子了!”
大家哄然大笑。
包財呸了一口瓜子皮,信誓旦旦說:“你們還彆不信!我大表舅前陣子在城裡給縣老爺送菜,正趕上人家親爹派人來查呢,他親耳聽見的。孟四夫婦倆乾的破事敗露了,被京城老爺給抓走問罪了!要我說,肯定是這假兒子沒人要了,就給扔回來了唄!”
這個包財是文花鄉出名的破落戶,買了個瘸腿媳婦,生了個腦袋不怎麼靈光的丫頭,成天遊手好閒,嘴裡沒一句實話。
“拉倒吧!就你那個表到五服外的表舅——他年前還是種棉花的,轉年就成了當鋪管事,上個月你還說他發了筆橫財要去跑船,現在怎麼又給縣老爺送起菜了。”眾人細細數起他之前扯過的大謊,笑話起他來。
包財被嘲得脖子後邊滾燙,但見他們都不信,急急地辯白道:“不然你們說,就孟四那個德行,怎麼能生出槐哥兒那樣讀書的好苗子?因為人家槐哥兒是真真的大少爺,現在早被親爹接到京城去享福了!下次再瞧見,你們還得跪著拜人家!”
話音才落,一聲驚雷劈了下來,緊接著雨就忽然密起來,房簷底下待不住了。
眾人趕緊招呼自家的崽兒們一哄而散,各回各家,誰也沒把包財說的話當真,隻當他又在吹牛。
“哎,我還沒說完呢!”包財喊了幾嗓子,見沒人搭理他,很是懊惱了一會。
包財見人都散了,沒了樂子,就找個蔑筐遮雨,嚼著根草,晃悠悠地往回走,一邊望著那華貴非凡的馬車,心想:“早晚有你們信的時候!”
扭頭再一看見,自家那個臟兮兮啥用也沒有的丫頭片子,正扒在人家窗戶上看人家吃糖糕,口水都快流下來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抬腿就過去踹了她一屁股:“死銀子!看什麼看,回家把碗刷了去!養你有什麼用,賠錢貨,就知道吃!”
銀子也不敢說什麼,爬起來拍拍衣裳,淋著雨小跑回了家。
與此同時,馬車慢慢地平穩下來。
冷風裹著碎雨席卷似的從窗口縫隙灌了進來,林笙打了個寒顫緩緩睜開眼睛,掀開車簾往外瞧。
煙雨朦朧裡,終於看到林徑邊雜草中,歪斜著露出半塊石碑,隱約刻著“文花鄉”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