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寒舟沒想到打個火鐮都能被人誇獎,愣了愣,又很快擺出一副嫌棄他沒見過世麵的樣子:“這個火鐮雜質太多了。我有幾塊鑲了鬆石珊瑚的,打了絛子可以帶著玩兒,那個是一敲就著,比這個好用多了,趕明兒到城外帶你去獵兔子……”
他一頓,聲音戛然而止,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不再是富家的少爺公子了。
林笙聽他突然止住了話頭,抬起眼來看了孟寒舟一會,忽的攤開手心裡的火鐮伸到他麵前:“我怎麼打不著呢?好像沒看懂,能再教教我嗎?”
孟寒舟皺了皺眉,再次接過火鐮,還不忘抱怨兩句:“真麻煩,先把稻草夾在火石裡麵。”
“這樣?”
明明動作都是對的,好幾次也都差點就點著了,每次一到緊要關頭,林笙就總打偏一寸,還反過來埋怨起他來:“根本打不著,你是不是沒有好好教?”
孟寒舟氣的胸口疼,轉頭瞪向他,半截燭火明明滅滅地落在對方臉上,他順著林笙的視線往下看,這才注意到,林笙指尖上全都是火石上的黑灰,手心都打紅了。
“是這樣嗎,你認真教。”
恍惚一瞬,孟寒舟終於明白過來,林笙也許並不是沒看會,隻是聽出了他心裡的不痛快,在刻意照顧他的情緒。
雖然不想承認,但被林笙這麼一攪和,他剛才確實把侯府那些不高興的事給拋腦後了。可越是如此,反而讓孟寒舟越是躁鬱。因為他被人看穿了。
“不教了。”他側身躺下,氣惱的蒙住了頭。
床邊靜了一靜,他聽見林笙放下火石火鐮的聲音,燭火的亮光也稍微遠了一些。
又聽林笙道:“不教就不教了,怎麼又生氣了。好吧好吧,你睡你的。”
孟寒舟很快就沒了聲音。
林笙看他都有閒心發脾氣了,應該沒事,等了一會,覺得他應該睡熟了,才挑著燈到西屋裡看了看。
——屋裡唯一還算整齊的床讓孟寒舟睡了,唯一乾淨柔軟的、厚著臉皮從侯府要出來的喜被,也都蓋在孟寒舟身上。隻有這破破爛爛的西屋,才是他的歸宿了。
可是西邊小裡間的床又窄,還晃,還臟,小窗關不嚴,還漏風。
一摸被子,全是灰。
雖然有點嫌棄,但是沒辦法,總不能去搶孟寒舟的被子吧?
但林笙愛潔,著實忍受不了住在這種狗窩裡。
以前即便是進山下鄉,隻要有條件,也會把住處打掃得乾乾淨淨。
於是沒過多久,孟寒舟就聽到他的動作從躡手躡腳,變成大膽試探,最後許是見沒人阻止,竟然開始堂而皇之地倒騰東西,稀裡嘩啦像要拆家一般,他忍不住揭開被角道:“大半夜了,你現在要拆被子,得拆到哪年去?”
林笙又被他嚇了一跳,手裡還拎著那張可憐兮兮的薄被,看向孟寒舟的表情充滿疑惑:“……你不是睡了嗎?”
怎麼知道我在拆被子?
孟寒舟抿嘴。
這麼大動靜要是沒點反應,那不是睡了,那是死了。
同時,隨著兩人話音一抖落,被子裡麵掉出一隻老鼠屍體,摔在地上死不瞑目地打了幾個滾。
林笙看看新出土的鼠乾一號,又抬頭看看孟寒舟,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那無辜又糾結的表情,仿佛是在說:“你瞧,這怎麼睡?”
“……”
孟寒舟認栽,往床裡翻了個身,口氣僵硬:“這個床大,勻你半個。這麼寬的被子我一個人也蓋不了……”末了又怕林笙誤會似的,還額外強調一嘴,“你過來睡,彆再折騰那個了!”
屋裡很久也沒什麼動靜,孟寒舟以為自己語氣太凶,是不是又把他嚇著了。
正要回頭看看,就感覺背後的床褥一沉,一個單薄的身軀小心翼翼地躺了進來。
雖然隔著挺寬一條縫,但依然能聞到他身上很特彆的清爽氣息,說不上什麼味道,但衝淡了這屋裡讓人不快的潮腐氣。
他正想著為什麼趕了這麼多天路,就連自己都不免沾上了一點馬毛味,而林笙身上還是這麼好聞時。
一個西屋來的長條枕頭塞進了兩人的縫隙之間,成為分割彼此的楚漢界限。
孟寒舟:……
林笙也不是很想和他擠在一張床上,但是條件有限,比起喜怒無常的孟大少爺,他更不想和老鼠乾屍跳蚤小蟲睡在一起。
綢緞絲錦的喜被沉甸甸的壓-在身上,還被小世子低熱的體溫烘得暖融融的,好舒服……
林笙眯了眯眼睛。
哎,管不了那麼多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說,今天要先睡覺!
林笙從善如流,吹了燈,把被子往上拽了拽,妥帖地壓-在下巴底下。然後就伸了伸腿,閉上眼睛,隨口說了一聲:“晚安。”
孟寒舟肩膀微微一繃。
雖然是自己叫他上來的,可孟寒舟長這麼大,還從來沒和其他人同床共枕過,更沒有人跟他道過晚安。這兩個字對他來說,很是生疏。
屋裡很靜,靜得有些尷尬,過了會:“……孟寒舟。”
孟寒舟朝裡閉著眼:“何事?”
“這裡離山很近,應該也有兔子。”林笙打了個哈欠,“到時候你再帶我去捉兔子吧。”
孟寒舟沉默。
他蜷在裡側,彆扭了一會,在想自己是不是也應該說點什麼的時候,憋了一會:“那個,疼嗎……你那個,手……”
“呼……”回應他的是一聲平靜的呼吸。
一回頭,林笙已經睡著了。
這睡得也太快了,怎麼比自己這個病人還快?
一片昏黑中,林笙安安靜靜地平躺著,長而微彎的睫毛柔軟地垂落。
孟寒舟盯著他看了一陣,心中的煩躁時高時低。
可能是真的很累了,不過這麼一小會,林笙的呼吸聲就變得很沉,但很有規律,給人一種安心的感覺。
屋角處“滴答、滴答”的滲水聲,像一點一點過去的時間。
孟寒舟沉了口氣,唇瓣也微微一動。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