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31日早,都澤的信息轟炸才有了偃旗息鼓的態勢。
但方無隅還是大意了,都澤這家夥,還會搞上門突襲。
看著一幫紈絝子弟脫了鞋魚貫而入,方無隅有點後悔沒在醫院多躺幾天。
今天天氣變得更糟,陰寒徹骨,氣象局終於打了化雪彈,據說晚上還會有雨夾雪轉暴雨,是以這群哆哆嗦嗦的蟲一進門,無不發出舒服的喟歎。
都澤揚著手中的紅酒:“來給孤寡老蟲送溫暖咯!”
文逍賞了他後腦一巴掌:“你比弗朗茨老吧!”
方無隅:“……能不能把‘老’字換成‘大’字?”
“都澤比你大?真的假的?”文逍眨眨眼,視線試圖下移。
方無隅:“……”
都澤:“噗哈哈哈哈!”
整個下午廚師就沒歇過,一直到入夜,很多蟲酒過三巡,沒了最初的拘謹,酒桌遊戲越發曖昧大膽,方無隅作為今晚的壽星,反而滴酒未沾,對玩笑不慍不火,遊戲中不輸不贏。
趁對麵兩隻雌蟲被“大冒險”抽中當眾接吻,眾蟲起哄聲大,都澤橫著身子探過來,醉醺醺地問方無隅:“兄弟,不在狀態啊,那麼多蟲陪你跨年給你慶生,不開心?”
還不待方無隅回答,文逍就道:“想要的蟲不在,反被你喊的一大幫蟲鬨騰,誰會興致高啊?”
都澤眼睛鋥亮:“想要的蟲!誰啊?”
正巧這時,酒瓶開始了新一輪轉動,細口悠悠指向都澤後背,一個喝高了的胖雌蟲抓過酒瓶充當話筒,看都沒看清被指的蟲是誰就高聲道:“一把大冒險,一把真心話!都澤,快說!在我們認識的蟲中,你最想和誰上床?”
眾蟲又是怪笑,又是吹口哨,還有蟲蟲文逍擠眉弄眼。
文逍推開都澤,涼颼颼道:“被指到的是弗朗西斯。”
“……”眾蟲瞬間啞火。
“呃,那個,要不換個——”
都澤一把奪過酒瓶話筒,遞到方無隅麵前:“換什麼,這個問題挺好,有請我們親愛的主席閣下來回答一下有沒有特~彆想上床的對象?”
方無隅笑了下,正要張嘴,管家就走了進來,恭敬地向眾蟲行禮後,向方無隅道:“主蟲,警衛室來電,有可疑的蟲給您送了東西。”
“可疑?”
“他留下東西就走了,沒有登記名字,帶著兜帽,警衛說好像是名白發雌蟲。”
方無隅看了眼終端,依舊沒有那隻蟲的通訊,便道:“走了多久?”
“三分鐘前離開的。”
“好,告訴他們東西沒問題,不用過檢,我去取。”
管家退下後,方無隅格開麵前的酒瓶話筒,起身道:“我出去一趟。”
“誒,現在?”眾蟲驚疑道,“還有十五分鐘到零點,閣下你去哪啊?”
“就是啊,外麵還那麼大雨,雪還沒完全散吧,路麵很滑啊,什麼東西啊那麼重要?”
方無隅看了眼落地窗外。
一如天氣預報所說,暴雨,滂沱大雨,避無可避。
營運車隻允許到帝海雲際外圈,離彆墅群的警衛室還有兩公裡的距離。沒猜錯的話,他是走著上來的,因為被吊銷了駕照還沒來得及重考。
方無隅走之前道:“願賭服輸,回答一下吧,有。”
“哈?”方無隅走後,眾蟲沒反應過來,“有什麼?”
都澤打了個酒嗝,把酒瓶丟回毯子中央,把自己的頭扔到文逍懷裡。
文逍看他沒趁機吃豆腐,是真醉了,便停住了把他頭丟出去的動作,道:“白癡,有想上床的對象,弗朗茨剛才回答的是你們問的真心話。”
眾蟲異口同聲地“哦”了一聲,又異口同聲地反應過來:“不對啊!我們問的是想上床的對象是誰?問題怎麼被簡化成是與否了啊!都澤!看你乾的好事!給我起來!罰酒!”
文逍白了拉都澤起來的蟲們一眼。
白癡,還能有誰?
……
雨驟風急,彆說撐傘了,車都不好逆風而行。
果然,車開過警衛室沒多久,就在山道邊看到了那抹瘦削的身影。
兜帽總是被暴風吹落,他乾脆不戴了,迎著暴雨奔跑,在漆黑的寒夜,像能穿透重重雨幕的燕雀。
車在希聲前方停下,但希聲還在繼續往前跑,直到車門在他身後打開,一個聲音叫他:“希聲。”
聲音不算大,甚至沒能蓋過雨幕,但希聲卻聽清了,猛地頓足,轉身向後看去。
車燈刺眼,暴雨也沾濕著他的睫毛,讓他隻能眯著眼看。
直到一個撐傘的身影在車燈中清晰,一步步朝他走來。
雨天路滑,擔心他摔了,就像那天他在殿頂擔心他走進銀杏葉中那樣,希聲想也不想就朝他跑去。
但在看到他並沒有杵手杖時,希聲的腳步漸漸放慢,傘出現在頭頂,希聲抬袖擦了擦臉上的水,震驚又呆愣地看著方無隅。
他完全沒有想過方無隅會出來找他,他並不覺得沒有參與他的生日宴有何遺憾,反倒該說能送出禮物,就很知足了,他很開心自己趕上了。
現在方無隅就在眼前,希聲反倒有些怕他會問自己為什麼不當麵送,為什麼還要糾纏,為什麼要打斷他們的聚會掃他們的興……
然而,他卻聽到雄蟲說:“謝謝你的手杖,我很喜歡。”
希聲有些慌亂地打字:[是我考慮不周,我不知道你已經不需要它了,不過我很開心你的腿能痊愈。]
方無隅看著希聲說:“不是用不到了,是不想他淋雨。”
這是否是有點珍視的意思呢?希聲凍僵的耳朵開始回暖,寫下:[也謝謝你的回禮。]
方無隅一愣。
希聲又立刻說明:[文教授沒有暴露你,隻是]
他的手指停了片刻,似是難以啟齒,又因為寒冷而有些輕微顫抖。
[隻是那個唱片是我賣的,店家剛好在中等星你落腳的城市。]
也就是說,方無隅送希聲的禮物是他自己的,希聲送方無隅的禮物是現在的他所不需要的。
方無隅想到了一部短篇小說,沒忍住勾了下唇。
像歐·亨利結尾那樣笑了。
希聲不知道《麥琪的禮物》,但看他笑,便也跟著笑。
笑得像方無隅在麥田中看到的他。
方無隅垂眸看著他猶掛水珠的眼睫,問:“還有嗎?”
希聲微微偏了下頭。
“還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
希聲張了張嘴,點頭,收起終端,又捧起他的手來,在他手心寫: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你的生日,如果是,祝你生日快樂,如果不是,祝你新年快樂。]
[祝你,無論在哪個時空,都平安、幸福、快樂。]
方無隅沉默下來,沒有說話。
隻緩緩攏住手心,像抓住一隻蝴蝶一樣,將這些帶著雨水的字抓在手中。
方無隅逆著光,眼神也晦暗不清,希聲看不分明,見他沒反應,有些緊張,想了想,又在終端上寫:
[你那天與我說得很明白,我懂得。]
[我也想過不打擾你,但這份喜歡可以克製,卻難以抹殺。能讓我努力一下嗎?哪怕沒有結果。]
[如果什麼都不做,就這樣看著你走,才是真正的怯懦,我不想一輩子都活在這種後悔中。]
[你覺得未來很長,我會遇到我真正喜歡的雄蟲,可你不是我,怎麼知道我真正喜歡的雄蟲就不是你呢?]
希聲的手又開始發抖,原本被凍得青白的唇因為他死死咬住又泛起了不正常的紅色。
方無隅的沉默,讓他害怕,讓他難過。
越寫,越恐懼被拒絕的結果,鼻子就越酸。
他重重地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呼吸都不通暢。
他需要力量來抵抗殘缺所帶來的怯懦,就像在病房那夜第一個問題給予了他勇氣一樣,希聲寫下了第二個問題:
[第二次回答真話的機會
不交往的追求,你願意接受嗎?]
希聲仰著臉看他,看到方無隅在冷風中呼出一口淡淡的白霧,像他需要穩定心神時唇間逸散的煙。
白霧融合在大雨中,溫柔得像一聲綿長的歎息。
“笨蛋。”
方無隅近乎自言自語地低聲說。
兩次機會,問的都是這種小心又卑微的問題。
“如果我是你的話,也許會問……”
方無隅取過他的終端,刪除了第二個問題的第二行,寫下了一行字。
抬眸卻見希聲渾身都在顫抖,低垂著眼睛不敢看他寫了什麼,委屈得快要哭了。
方無隅歎了口氣,把終端塞回到他手心,捏著他的下巴,抬了起來。
希聲茫然地後退半步,眼前一暗,天旋地轉。
他感受到落雨的鼓點,直到胸膛相貼的灼熱告訴他,那是他的心跳。
終端掉落在地,他一腳踩進滿是雨水的世界裡,水珠在他細白腳踝邊砸碎成一字接著一字的晶瑩。
連起來是一句:
[我可以吻你嗎?]
下一秒,他聽到了方無隅在他唇邊說:“我接受,所以,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他嘗到了雪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