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闋被哄得眉頭頓時舒展,雙眼彎起,他方才撥了半天散落青絲,都不及玉昉這幾句順毛捋來得熨帖。
他硬是在玉昉雙手環抱中,微微側過身去,想好好看一看這人。
即便隻看見玉昉的一側肩膀,心底仍是一片溫柔,暗暗笑想:我怎麼會生氣呢,我從來不是個喜歡生氣的性情。
更何況,他如今幾乎能摸到金丹門檻,進境神速,思慮澄明,處事開闊,心有菩提……聽說修士修為越高,越不容易生氣,他定然也是一樣。
“阿昉,我也不會生你氣的。”
他如此寬慰玉昉一句,從玉昉懷中輕輕掙出,轉了個身,向後一靠,倚在白牆。
發現這咫尺之隔,正好能將玉昉一切神色收入眼中,於是淺淺笑著,將畫卷最後兩個繩結也解開,全然展開畫卷——
玉昉定睛看去,隻能看到這幅畫卷背後的裱布是纏枝紋飾。
他看微生闋許久不曾動過,心中疑惑,特意繞到微生闋身旁,探頭看了一眼,就見畫卷正麵,繪著的是一位名叫王生的修士哥哥,右臉天生長了大痦子,極好辨認。
可微生闋好似看愣住了,過了許久,才閉上眼睛,將畫軸卷麵拉遠數寸。
半天之後,複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再閉上,這回連拿畫的手指都縮起幾根,隻肯用拇指和食指勉強拈著畫軸。
阿闋此刻說話,連聲音都有些結巴,他問:“阿昉弟弟,你怎麼把……把這人的畫像,放在被子裡?”
玉昉發現微生闋並不像生氣,便老老實實全告訴他:“父親給了我許多畫像,讓我從中選一位同修。他還特意告訴過我,畫卷上這一位是王真人座下的王生,我都記住了。”
微生闋仿佛拿不穩畫似的,那幅纏枝紋的畫像直接從他手中掉落——
若非玉昉剛把每一幅畫都拋過摔過,覺得擺在地麵也無妨,恐怕已上前拾起,交回阿闋手中了。
微生闋出了半天的神,才輕聲問:“弟弟是在故意氣我?此人……如此麵目不堪,如何能做你的同修?”
玉昉聽到這話,渾身一凜,已猜到阿闋哥哥動怒了。
他心中閃過父親先前的提點:要常將心聲說與人聽,免得生出隔閡,忙將剛與玉昆真人說過的一番長話,精簡措辭,同微生闋又說了一遍:“阿闋哥哥,其實除了你,其他人在我看來,都差不多。”
好像是這樣說的?
好像是這樣說的罷。
玉昉怕微生闋不明白,又在腦海中一通搜刮,用漏說的隻言片語,再摻入兩句新想的情話:“雖然阿闋不想和我做道侶,但我仍覺得,阿闋才是天下第一的美人。其他人和你相比,其實都生得差不多,分不出什麼高低。若沒有你,其他人……都沒什麼區彆。”
應該就是這樣說的……應是如此。
玉昉辛辛苦苦說完,微生闋臉色又難看了三分。他上前半步,剛好踩在纏枝紋布帛上,壓低了聲音問:“阿昉弟弟這些話,全是發自真心,還是……還是故意激我的?”
玉昉被他問得一愣,思索片刻後,又是好一通擺手:“我真心這麼想的,不是故意說些傻話。”說完,還朝微生闋露出個笑模樣。
這一笑,叫微生闋臉上,藏起所有情緒。
他隻是木然換成左手緊握命牌,騰出右手,一下下摩挲起腰間的弟子令牌——
他隻是眼睫不住扇動,底下水銀烏丸一般的眼睛直轉。
他隻是開始悄悄自言自語……甚至不知道自己其實說出了聲,
他魂不守舍地自問:“阿昉弟弟是故意的嗎?他是在故意激我?”
他幾不可聞地自歎:“縱使將來離彆,能少掉幾滴淚,眼下還不是一樣……一樣是禁受不住。這不是一樣要傷心嗎?”
他也渾渾噩噩地自答:“阿昉不是故意氣我的,他確實是真心這麼想的,我仔細瞧過他神色。”
玉昉在一旁看得微愣,他實在不知阿闋哥哥這樣的聰明人,怎會失魂落魄至此。
他一直不曾點破,阿闋便一直如此失態。
直至微生闋偶然一瞥,瞥見玉昉還呆立一側,這才如夢初醒,輕咳兩聲,朝玉昉柔聲道:“阿昉既然覺得,覺得我才是最好的,何必選這些沒有區彆的人,不如直接同我成親。”
他這一句話,算是把玉昉徹底說糊塗了。
玉昉歪了歪頭,茫然問了句:“阿闋哥哥,你說什麼呀?”
微生闋被他一問,勉強尋回三分神智。但細細再想,已然不記得自己上一句說了何事……
於是微生闋定了定神,裝起幾分從容,篤定勸道:“不是……我是說,阿昉如果要同這樣的人做道侶,還不如做我的道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