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機門 江月白是禁忌,是欲望,是愛而……(1 / 2)

晚衣獨自一人在深林裡打坐。

林深處寂靜無人,此地距離群山有些距離,天機門禁製破除的動靜好一會兒才隨風傳進密林深處。

晚衣睜開眼,發覺天色已經黑了。

她在此處打坐了一天一夜,修複丹元調整靈脈。

也在躲人。

朱砂琴擺在麵前,琴身橫著數道猙獰的裂紋,歪歪扭扭地爬過鬱行舟刻的幾行情詩。

晚衣的視線最後一次撫過琴弦,而後抬手又落掌——徹底劈碎了這張琴!

木屑像塵埃,飄飄悠悠散落一身......

“晚衣!”遠處傳來叫喊聲。

晚衣起身回頭,看到一襲紅裙的秦嫣正朝她走過來。

“到處找你呢,怎麼發傳音也不回?天機門現世可是千載難逢,你不去瞧瞧?”

晚衣垂著眼:“我並不為爭奪秘寶而來,就不去湊熱鬨了。”

秦嫣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滿地的塵埃木屑,臉色一變。

“你把你的琴毀了?”

晚衣沒說話。

“毀的哪張琴?”秦嫣皺了眉頭,“是你師尊給的那張還是那個鬱......”

“我修行出了些問題,”晚衣語氣很黯然,似乎不想多說什麼,“暫時不能用琴了。”

沉默片刻,秦嫣歎出了口氣。

“天大的問題也都不是事,”秦嫣撩開她臉側垂著的長發,手按住她肩膀,“打起精神來,天機門前現在圍得水泄不通,都等著一睹北辰仙君風采,你不去看看你師尊怎麼......”

“我不去了。”晚衣抬起頭,拒絕得很乾脆,“我不想見師尊。”

秦嫣的笑容僵硬在臉上。

停頓一下,她沉聲道:“為什麼。”

“如果可以的話,”晚衣平靜地說,“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見他了。”

他,這個字眼很普通,但從晚衣口中說出來很不普通——江月白是師尊,晚衣以前從不會用“他”這個不夠尊敬的字眼來稱呼。

“你說什麼。”秦嫣愣住了,“你再說一遍?”

若麵前的人不是晚衣,而是滄瀾門其他弟子,秦嫣此刻已經想要動手了。

“我不想再見師尊。”晚衣收拾好東西,“我打算去東海隕辰島閉關修行,本不打算和誰道彆,既然秦峰主來了,就替我向各位師叔師伯道彆吧。”

“你給我站住!”秦嫣扭頭衝晚衣的背影喝道,“不想見他,因為他看穿了你和鬱行舟的事?還是因為他沒有對鬱行舟手下留情?”

晚衣沉默著沒有答話,背影微微顫抖著。

江月白沒有向任何人提晚衣的秘密,秦嫣是自己發現的,原本打算永遠裝作不知道,但氣頭上管不了那麼多了,直接說了出來。

“行啊,你當然可以賭氣鬨脾氣,可以恨他怨他,怪他多管閒事、怪他傷害了你愛的人!你完全可以去他麵前哭喊、大鬨!要他賠你補償你,你做什麼都行!”秦嫣因為情緒激動有些氣喘,“你以為他不知道做那些事會讓你恨嗎?他知道!他清楚得不得了!但他還是做了,甚至連做這些的代價都想好了,你要是為了鬱行舟去和他拚命,他可以把命都給你!你再也不想見他,他本來就沒多少......”

秦嫣咬住了牙,不再往下說了。有些秘密她不能說,也說不出來,光是想想就胸口絞著疼,往上泛酸意。

從前她和蘇漾一樣不理解江月白很多行為,徒弟們做錯事江月白很少明著教育訓斥,讓他們這些旁觀者看得急躁憋屈。

不聽話就罵做錯事就打,這是她的待徒之道——她隻收過一個徒弟,闖了幾次禍就被她打殘攆走了。

現在麵對晚衣時,她終於第一次體會到了江月白做人師父的難處,孩子們逞強的自尊最需要維護也最難維護,話不能直說隻能暗示,忙不能明幫被發現了隻徒惹厭煩。

“鬱行舟真的死了嗎。”晚衣忽然問。

秦嫣強壓著怒火:“風雪夜歸砍斬了他雙臂,經絡全斷,能不能活看他造化了。”

“這樣......”晚衣似乎舒了一口氣,“也好......”

“你在意鬱行舟的安危,怎麼不問問你師尊有沒有受傷?”秦嫣忍不住道,“鬱行舟在蓮花石台前用毀琴威脅江月白,又拖著江月白進獨幽的懲戒幻境,他可是毫無保留地對江月白下死手!江月白卻要顧及你對鬱行舟的感情處處忍讓!他們兩個的交手你覺得誰更會受傷?”

“不是的......”晚衣有些窘迫地搖頭,“我隻是......”

“在蓮花石台前算計江月白這一條就夠江月白下殺手了,但江月白隻砍了他彈琴的手。”秦嫣道,“留鬱行舟一條命,是因為江月白還在意你這個徒弟,你離山日久,還在意他這個師尊嗎?”

晚衣緊咬著唇,什麼話都說不出。

“你好好想想吧。”秦嫣看她一眼,轉身離開。

花香散去,山洞重歸陰暗寂靜。

秦嫣一走,晚衣卸去了強撐著的鎮靜,重重跌坐在滿地木屑裡。

她發覺自己的身子還在不住顫抖。

不是害怕的顫抖、也不是羞愧的顫抖......

而是悸動的顫抖。

方才她不能解釋。

也無法解釋。

她稱江月白一句“他”,

因為她已經不能把江月白再當師尊了。

前幾日她聽到修士們談論江月白與鬱行舟動手,便急忙關閉聽感匆匆遠離,不敢再聽。

那是一種不敢驗證的激動——江月白竟會為了她的情傷去殺人。

這個念頭隻是想一想,就會心弦緊繃、就會心弦斷裂!

她一遍遍告誡自己不要用這樣肮臟僭越的念頭去想師尊,可當江月白把那張雕著花獨幽琴交給她的時候,她還是不受控製地又一次心跳錯亂。

碧玉朱漆,琴尾不僅刻著漂亮的花,還刻著她的名字。

“這張琴叫晚衣,”江月白說,“沒人能奪走了。”

晚衣抱著琴,直到江月白離開才敢落淚。

她狠心丟掉了江月白的斬雷,以為這世間會有其他東西能替代,可最後發現最好的東西依然隻能來自江月白。

鬱行舟送她的朱砂琴上刻著很多優美的情詩,江月白給她的琴上隻刻著“晚衣”。

她反複撫摸輕念,念出了很多意味。

她在想,師尊會不會早已看穿了她心思裡最隱秘的那一絲。

滄瀾山上男修成百上千,她從不親近任何,倒不是因為那些男人怕她,而是因為她的眼裡盛不下更多——她早在很小就見過這世間最驚豔的美景,皎月照琴春風撥弦,江月白彈琴時的模樣無人能及。

這世上任何一個男人最意氣風發的頂點,也比不過江月白隨意一個帶著她手彈琴的的動作。

多年來的壓抑很痛苦,十九歲她執意離山,江月白沒有攔,仿佛是看穿了她的狼狽。

她下山不為曆練,而是逃避。

鬱行舟撥弦的手,不是春風,卻有春風的影子。

隻有三兩分相似,便能讓她如癡如狂。

她不再壓抑那些經年累月的克製,報複般放縱般,肆意去愛、傾儘所有、酣暢淋漓!

她以為自己終於可以擺脫心上那道名字不可言說的鎖。

但雷劫降落的前一夜,她滿心期望落空,在暴雨裡淚流滿麵。

她發現那道鎖還是解不開。

因為那個人根本無可替代。

最好的東西是江月白給的,最好的人也隻能是江月白。

江月白是禁忌,是壓抑的欲|望,是執意看做師尊卻再也不能當師尊的人。

對方隨意一舉一動都會讓她生出無限想入非非。

她隻能這輩子再也不見。

* * *

天機秘境的最後一道禁製消散,露出藍光繚繞的玉門。

幽雲浮動,好似靜謐的海。

秘境內鐘聲群起,回音層疊。

向所有修士宣告:天機門將在日落時開啟。

雖然門前禁製與機關結界皆已除去,但並非意味著此門暢通無阻——天機門並不是誰人都能進入,不僅講求修為功力,更講求機緣。

機緣這種事太過玄妙。

有的修士功法高超,用蠻力開啟,卻死在邁入的一瞬。

有的弟子靈力低微,卻能通過天機秘試的考驗,順利進入。

啟門時辰未到,圍觀的修士與弟子都在閒談。

蘇漾帶著弟子們經過。旁邊的女修見到來人,立刻湧上前:“蘇仙師留步!”

蘇漾轉身:“什麼事?”

幾個女修提裙走近,遞給他幾個香囊:“這是花藥囊,佩在身上可以留香,還能清心解毒......”

“喲,這麼好的東西。”蘇漾笑起來,將幾個香囊托在掌心掂了掂,抬眼問,“不是給我的吧?”

“是......是給......”一名女修從袖袋裡拿出封信,塞進蘇漾手裡,語焉不詳,“是給......”

“嗯,知道了。”蘇漾熟門熟路地收了東西,“給江月白的。”

女修連忙改口說:“蘇仙師這幾日在前開路辛苦,這幾個香囊裡,也有給蘇仙師的一個。”

“怎麼著,跑腿錢還是送信錢啊。”蘇漾沒領情。

“當然不是,”她急忙解釋,“是真心送給蘇仙師的。”

蘇漾笑了一聲,而後又歎了口氣:“你們第一次來秘境吧?我跟你們講啊,這些東西,你們就算不說是給我的,到最後也都是我的。”

女修們聞言麵露詫異。

“每次不管是妖林試煉還是仙門武宴,求我給江月白帶東西的人多了,信箋香囊都能堆好幾筐,全都是我替他一封封拆來看的。”蘇漾真心誠意勸告,“你們要是不想這信裡寫的東西被我看,就趁早拿回去。”

女修們臉上表情有些失落:“可是......”

“你們也不想想,他那種人會對......”蘇漾話音一頓,見麵前幾個女孩神色黯然,覺得自己說話太衝,隻得改口道,“哎算了算了,都拿來吧,我儘力。”

周圍人紛紛麵色轉喜,將東西全塞進蘇漾懷裡:“多謝蘇仙師!”

她們滿心歡喜就要離開,忽聽後方有道聲音懶洋洋地說:

“我教你們一招,讓江月白滿心滿眼都是你。”

蘇漾轉過身,隻見一個臉生的黑衣修士抱臂靠坐在山石旁。

周身靈場靜謐,甚至沉重壓抑——看不出有關靈脈丹府的任何氣息。

女修們聞聲都看向這處,好奇地用眼神詢問如何做。

“很簡單,看到那道門了嗎。”穆離淵抬手,指了指遠處藍光蕩漾的天機門,“現在,拿著你們的法器,去試試能不能破開。”

“這是什麼歪點子!”女修們聽了都嗔怨道,“天機玉門是機緣門!就算高手去了也不敢直接破門呀,惹惱了鎮門獸靈,那不是自尋死路嗎?”

“對啊,自尋死路就對了。”穆離淵一本正經地說,“你們要是死在天機門前,江月白肯定會救的。他救人的時候最溫柔最有耐心,你們最好受的傷重一點、流的血多一點,他救你們的時間就長一點、看你的眼神就關切一點。多好的機會。”

“呸!臭小子!”女修們聽懂了意思,紛紛蹙起眉頭,“故意打趣我們!我們才不耍那種小心思!”

蘇漾上下打量著這名黑衣修士:“你怎麼知道他救人的時候最有耐心。”

穆離淵沒轉頭,漫不經心地說:“猜的。”

他不是猜的。

這是他年少時屢試不爽的雕蟲小技。

他從前隻要受了傷生了病,江月白便會對他很溫柔。

獨一無二的,融在冷雪裡的溫柔。

用冰霜眸色的眼神看著他,用微涼布滿劍繭的手抱著他......

他總是裝病,裝得病不能起。

不去練劍、不去課訓,隻病懨懨地靠在江月白的懷裡。

師兄紀硯扒在窗戶上用嘴型罵他,他總是回以有恃無恐的鬼臉。

等江月白拿了藥轉過身,他立刻又變回虛弱不堪的小可憐,歪倒在江月白身上。

氣得紀硯在屋外跺腳。

......

夕陽落山,天機淵內日色漸暗。

天機玉門的靈浪波動翻湧,浮出銀光,好似明月天涯海潮生。

“時辰到了!”修士們紛紛站直了身子。

喧囂與吵鬨聲戛然而止,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向兩扇天機玉門。

時辰已到,眾人都在等著第一個嘗試的人。

可門前圓台空曠,沒有人率先出列。

眾目睽睽,若是成功得到天機門的認可,自然無限風光。

但若是當眾失敗,後果不僅僅是丟人現眼那麼簡單——因為這不僅是對嘗試者修為功底的否認,更是對其仙途機緣的否決。

這個代價太重。

各家高手都在猶豫之際,一個男聲遠遠響起:

“我來——”

眾人循聲轉身,隻見一位身著藍衫的年輕男子搖扇走近。

眉目俊逸,麵上掛著明朗如日光的成竹笑容。

“聖手紀硯......”

“紀閣主?”

紀硯在秘境曆練的前幾日並未出現,缺席二十六家之列,卻在天機門大開之際忽然現身。

顯然隻為天機劍而來。

紀硯對沿道修士微笑問好,步履從容走至天機門前。

靜立片刻後,他合起折扇,閉目凝神。

天機門感受到活物靠近,守門靈氣緩緩流動,將來人包裹進碧藍的水球之中。

眾人都盯著紀硯的一舉一動。

紀硯若能成功進入天機門,他們並不意外。

因為紀硯有著舉世無雙的本命秘寶,無聲筆——這件出自北辰仙君之手的神兵,自然能讓天機門認可。

紀硯在水聲汩汩中睜眼,張開雙手,掌心綠光縈繞。

一股氣浪猛然轟向水流結界!

眾人皆微微吃驚。

竟然不是無聲筆!

結界應聲碎裂,天機門裂開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隙縫。

紀硯轉身,笑著抱拳:“各位,紀某先行一步。”

天機門,居然,開了......?

人群嘈雜一瞬又寂靜。

蘇漾忍不住了,大步穿過人群停在江月白身後,壓低聲音道:“你什麼時候進?”

他有些不放心野心勃勃的紀硯進去天機門,倒不是怕對方有能力先占秘寶,而是怕對方在裡麵布設陣法陷阱使詐。

江月白溫聲道:“長清,你想試試嗎。”

“啊?什麼?”蘇漾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江月白的意思,“我就算了,我肯定不行,到那兒也是出乖弄醜,還要給咱們滄瀾門丟臉。”

“你不試,”江月白看向他,“怎麼就知道一定不行。”

蘇漾:“這還用試嗎?這不明擺著嗎?”

江月白隻道:“我覺得你可以。”

蘇漾停頓一刻,吸了口氣:“行,我去試試。不成彆笑話我丟人哈。”

說完,他對前麵的人擺了擺手,示意給他讓條道兒。

天機門巍峨聳立,俯視著又一個渺小的挑戰者。

蘇漾深呼吸一下,拔劍指向了天機門。

守門靈氣緩緩連接他的劍鋒,最終形成一個圓形水球,將他包入其中。

水球結界,是天機門考核的一關。

受試者會在結界中接到一道難答的問題。

回答對了,證明與此門有緣,結界自動開啟;回答錯誤,便需要考驗受試者修為功力,能否自行震開結界。

蘇漾自認為答不對問題。

因為他從小到大,在滄瀾山上參加過的各類答題考試,一次都沒合格過。

何況這個天機門這麼玄乎,給出的問題肯定難上加難。

眼前煙雲浮現,繚繞成一行隻有他能看見的字——

“修仙之道,有情,還是絕無情。”

蘇漾愣住了。

不是吧......

就這?

這題也太簡單了!大街上隨便拉個沒修過道的普通人估計都能答對,誰還沒聽說過個“修者斷情”或者“太上忘情”啥的,就算沒修過仙也看過話本聽過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