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姀老實地搖頭。
她不知道他是什麼人,之所以相幫他,是因為清早聽到他們辱他的話,說他身世不清白,畜牲所生。
“我們其實是一樣的人呀。”
那人狼吞虎咽啃咬饢餅,聽到這句話,忽然瞥她一眼。
他打量著她,碧玉模樣的小娘子,也不知道及笄了沒。身穿秋香色的雙蝶繡羅裙,釵環簪發,胸前是瓔珞項圈,穿戴倒比尋常人家講究許多。而自己一身的破爛,衣帶沾血,被打的沒塊好肉,怎麼瞧都不是一樣的人。
怎麼可能是一樣的人...
他當她純屬施善心了,轉眼眉毛一彎,湊上前乞求地笑道:“菩薩小娘子,您救我隻要存一口氣。您看我這腿都快斷了,能不能行行好,借我點銀子?三兩就好,我這好了後必向各路神仙供奉吃食,求他們保佑小娘子您一輩子順遂呢。”
他這話說的討巧又好聽,偏還這麼個俯首作揖樣,竇姀心癢癢,想著確實該借點銀子給他。
可她摸了摸,才想起自己全身上下,銀子是一點沒有。對呢,她自己還想管旁人借......
竇姀思量了下,便撥下頭上兩支玉簪,“我沒有銀子,但這應該值個三四兩,你拿去當鋪換錢吧。”
那人盯住她的掌心,麵露難色。
竇姀忽然頓悟,擾擾頭笑了:“噢,我突然想起你腿斷了,爬不過去……”
他糾正道:“小娘子倒也不必說得如此篤定,隻是‘快斷’而已。小爺我福大命大,能好的。”
竇姀發窘道了聲失禮,轉轉眼珠,又提議:“不如等我夥計回來,他力大,我讓他摻著你去找郎中如何?”
那人雙手合十,勉強笑了笑:“善哉。”
於是,竇姀便和他一塊等小年回來。
這條窄巷鄰著福順客棧,小年若是回來,經過巷口她也能看見。隻是深秋的雨夜清冷寂寥,實在不知要等多久。
他的血混進雨水裡,地上一灘灘褐紅,也難辨是水還是血。好像血流光了,力也散儘,不知道她的夥計和閻王究竟哪位先來。
他闔上眼,人早已精疲力竭:“更深露重,你這身板連縛雞之力都沒有,不怕有命來沒命回嗎?”
“我命不好,指不定哪日就被收走了。”
竇姀時不時張望,隨口說道。
他忽然睜開眼看來:“你信天命?”
她猶疑了會兒,點點頭。
其實也不知自己信的是不是叫天命。姨娘從小也說她命不好,即便都是庶出,卻連幾個姐姐都比不得。她們掉幾滴淚能讓老太太和爹爹疼惜,隻有她不能,旁人笑她還不及。
那人瞧了瞧她的臉,似乎看出什麼來,隨之搖頭,置之一笑:“天命是庸人自擾的托詞,什麼命不好,怎樣能算命不好?小娘子覺得天命不佑,便自棄如敝履,可這世間遠有比咱更苦更難之人。有螻蟻一樣的人尚且掙紮著,譬如我,被人打的隻剩一口氣在。小娘子不掙一掙,怎知日子不會好起來?”
雨越下越大,竇姀凝思之際,風一吹,倒是卷著傘飛了。
她驚呼一聲,追傘到巷口時,忽然看到一輛眼熟的馬車停在街邊。
那是一輛華篷流蘇的香楠馬車,珠簾布緞,車輿前掛著兩盞赤紅燈球,翠玉鑲邊,一看便知出之大戶。
一人踩著杌子,在雨中撐傘而下。哪知眼一瞥,正巧看到了她,倏爾加快步伐,衣袖帶雨地走來。
竇姀碰上人有些高興,指著巷子裡當即開口:“來的正好,那兒有個人......”
“你怎麼一個人出來了?小年呢?”竇平宴抓住她的手腕,蹙眉說,“雨這麼大,快跟我回去。”
竇姀點點頭,手指向那小巷子:“但是那……”
他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似乎真有個人倒在牆角。一頭暗惱她怎麼不知對方是誰,就一股腦地下來。一頭又想著回去要緊,便抬手喚了個馬夫來,“你瞧瞧怎麼回事,送人去看郎中。”
眼見著馬夫應下跑開,竇平宴複拉上她的手:“阿姐,可行了?”
弟弟這麼做再妥當不過,於是竇姀乖乖跟他回了客棧。
剛走進廂房,竇平宴轉頭問小年怎麼不在。竇姀有些心虛,先倒水喝一口,就著自個兒編的謊說:“我讓他給外祖家送信去了。”
他大概會恨鐵不成鋼吧?都那麼千嚀萬囑了,還是想去外祖家。不過再恨鐵,也總比徐老三的事被弟弟、被竇家知曉強。姨娘的跑,不能白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