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車,慕玉嬋與蕭屹川便十分默契地鬆開了黏在對方身上的手。
二人皆不言語,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
自打成婚以來,他們井水不犯河水,若不是家宴與今日的酒樓救場,慕玉嬋大概永遠不會與主動跟麵前這個男人有肢體上的觸碰。
她側頭看向虛空處,脊背繃直,手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擺弄著雕著蝴蝶蘭的暖手爐,一如既往的高貴。
“今夜多謝你。”蕭屹川率先開了口。
兩人中間隔著一張矮腳八仙桌,一盞銅雀燭台燃著幾隻紅蠟,照映著慕玉嬋的側臉。
光暈暖暖,她臉頰細小的絨毛格外清晰。
二人離得近了,慕玉嬋也不安起來,她不好一直坐著,轉動了一個眼神過來:“將軍客氣了。”
隨後抬了抬下巴,示意八仙桌的桌麵。其上一湯盅的醒酒湯在紅泥小爐上溫著,爐火很旺,湯壺裡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響,湯汁的香味兒順著盅沿往外撲。
“將軍請自便吧。”
蕭屹川意識到,方才在長樂酒樓的時候,慕玉嬋並不是說的場麵話,她是真的給他準備了醒酒湯。
他喝得不算醉,也從未醉過,所以這麼多年沒人在他酒後為他煮上一碗醒酒湯。
蕭屹川為自己倒了一杯,合上盅蓋,溫熱的湯汁入腹:“虎翼軍得勝還朝,今日我與虎翼軍的副將唐臨安約好了在長樂酒樓碰麵,我事先並不清楚會遇見那位姑娘。”
慕玉嬋不知道為何蕭屹川同她講這個,她並不關心,“哦”了聲音,沒再搭話。
蕭屹川自顧自繼續道:“今日一早我離府時,聽娘提起過一句,說姑母似乎要給她夫家的一位侄女尋位如意郎君,不曾想晚上就碰上了她的侄女,想來不是巧合,大概是姑母把主意打在我的身上了,我才央鐵牛叫你過來。”
“難怪那日家宴,你姑母不分青紅皂白的就想給我上眼藥,幾番試探你我。”慕玉嬋有些恍然大悟,“所以,今晚蕭將軍大可以直接走人,但要徹底斷了你姑母的念想,隻能這麼做。”
“是。”蕭屹川也覺著姑母的做法過於丟臉,認真道,“無需她試探,我不會娶她的侄女。”
平靜的陳述,卻有些解釋的意味。
他就那樣定定地,慕玉嬋臉一紅,這句話怎麼聽都像在對她保證。
“這種事將軍自己決斷就好,不必同我講這些的。”
她畏寒,車廂裡燒了暖爐。
許是爐火太旺,車廂內狹促,慕玉嬋臉頰上的那股子燥熱遲遲沒有褪去。
她撩開車簾,打算透口氣,哪知才掀起一道縫隙夜裡的冷風就立刻鑽進車廂裡,慕玉嬋的喉嚨又開始發癢,斷斷續續地咳嗽起來。
“怎麼又咳了?”蕭屹川伸手將車簾落下。
“晚上出門出得急,忘了喝藥,叫、叫仙露、我的……我的甘草丸。”
慕玉嬋咳得臉更紅了,睫毛上沾了淚漬,她用帕子捂著嘴,仿佛下一刻就要把臟腑咳出來了似的。
鐵牛和仙露坐在前室駕車,蕭屹川立即推開前室的門,朝仙露拿藥。
甘草丸被裝在一個淡青色的小瓷瓶裡,拔開蓋子,飄出一縷清苦幽幽的藥香。
蕭屹川眉間擰緊,問:“幾粒?”
慕玉嬋抬起一隻手掌,比劃了一個“五”,又攤開掌心準備接藥。可她咳得厲害,幾乎要接不穩藥丸兒了。
蕭屹川停頓了一下,握住她小小的手,青瓷瓶的藥丸被利落地抖在慕玉嬋的手心。
她的手太涼了,沒有常人該有的溫熱。整個縮在雪白的大氅裡,就像一隻粉雕玉砌的雪人,就要融化了似的。
蕭屹川鬆開手,那邊慕玉嬋已經將藥丸送到了口中,一杯溫水也同時遞了過來。
“可好些了。”
咳嗽聲弱了不少,慕玉嬋點點頭,用帕子揩去沾在睫的上淚霧。
“多謝。”
她的嗓子有點兒啞了,帶上了濃濃的鼻音。
蕭屹川有些慚愧,後悔為了擺脫自己的麻煩,將體弱的安陽公主折騰出來。
“是我該謝你的。”
“將軍,你是在可憐我麼?”
慕玉嬋斷然搖頭:“將軍真的不必謝我,我不需要將軍的感謝,將軍也無需向我道謝。”
蕭屹川神色凝重。
慕玉嬋就那樣看著她,淡褐色的瞳仁在燭火的照耀下變得更淺、更淡。
“我與將軍既已聯姻,那麼替將軍排憂解難便是我的職責,如此,大興和蜀國才更加安泰祥和。我乃蜀國公主,這便是我應該做的,便是我的命。我是為了我自己,將軍又何須道謝。”
這話聽著耳熟,家宴那日,她向他致謝的時候,他心裡也曾這樣想過。
四目相對,純黑的眸子與恍若無底的深潭,深邃而幽寒。
蕭屹川臉色微變,沉默無言,心頭莫名悶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