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賈母是個愛熱鬨的,到了夜間榮國府張燈結彩,臨水軒內燭火通明,安設了祭月台,上麵供奉著瓜果月餅及各色新鮮花籃,地下鋪著三丈見方的大拜毯。賈母領著府中的媳婦、小姐們對著太陰真君的聖相拈香下拜,無不虔心虔意。
鄧木看今晚月色明朗,又無晚風,是個極好的晴夜,問過賈母的意見後,便安排小丫鬟們將飯桌擺在臨水的晚香閣中。正好可以憑欄望月,又能叫伶人們在臨水平台上開演,既亮堂又寬闊。
隻將兩架屏風搬過來,一左一右擺著,屏風後權當做是伶人候場的地方。
在王夫人和元春母女倆殷勤周旋下,賈母也漸漸開懷,暫忘了那些糟心事。鄧木在賈母跟前說笑了一會子,就將琥珀和鸚哥兩個推到了前頭,自己先溜了。
晚香閣中原本豎著大圍屏,將男女分成兩間坐。賈母見也無外姓人在場,便叫人將圍屏撤了,男女各坐一邊也就行了。
賈母坐在居中的玫瑰圈椅上,將寶玉抱在膝上。左邊是賈璉、賈珠、賈璜、賈瓊、賈瑞、賈琮幾個,右邊是王夫人和元春、迎春姐妹,以及王熙鳳、賈璜妻金氏,大家團團圍坐,吃酒聽戲。
王連與幾個堂兄弟把酒言歡,三杯酒下肚,就與這些人熟識了,酒酣耳熱之際,他四處張望,尋找鄧木的身影。
忽然臉上被什麼蟄了一下,他條件反射順手一抓,是一枚杏仁乾。
回頭看去,賈瑞正拈著一個杏仁兒往嘴裡扔,笑嘻嘻地說:“璉二哥哥在瞧誰呢?魂不守舍的。”
“瞧蒼蠅呢,嗡嗡嗡地好討人厭。”王連一想到這個人覬覦王熙鳳,試圖給賈璉帶綠帽子,就不大待見他,語帶雙關地寒磣他兩句。
賈瑞又自討沒趣地問:“今兒怎麼沒見赦老爺來?”
王連知道他聽了些風聲,這是故意探消息窺陰私來的,更不想搭理他了。
恰好,台上伶人一段四平調正好唱完,掌聲如雷,喝彩不斷。
伶人們甩著水袖,踩著花梆子步逶迤退場。
空場的片刻,萬籟俱寂中,忽而傳來了一陣悠揚婉轉的笛聲。
王連聽著這熟悉的曲調,不由站了起來。
隻見一位臨水而坐花旦橫笛在手,一邊吹奏按孔,一邊款款轉過臉來。
“二哥哥,你擋著我看美人了。”賈瑞在身後扯他的衣裳。
王連神色惘然,木然坐下,呆呆地望著台上的花旦。
是《桃花渡》,鄧木去年會的壓軸曲目。
那美伶人見眾人注目過來,款款起身,持笛在手,邊走邊吹。
笛聲如潺潺的山澗水,又如洗淨天空的新雨,仿佛有一種魔力,滌除了人心中煩惱,將千愁萬慮都拋諸腦後。
在坐的人吃瓜子的忘了嗑,咬月餅的忘了嚼,提壺斟酒的忘了酒杯已滿。
站著的肅然默立,坐著的矜持端坐,紛紛傾耳細聽。
兩盞茶過後,笛聲漸止,大家心緒乃平,稱賞不已。
賈母舒了一口氣,笑道:“這孩子吹得真好,曲子也譜得好,我仿佛瞧見了山林間落英繽紛,河穀中清漣潺湲。”
王熙鳳見那花旦討了老太太的歡心,忙斟了一大杯酒,親捧到那伶人麵前,送給那花旦,叫她吃了再吹一套來。
鄧木原不會喝酒,但王熙鳳又沒認出自己來,隻好一口悶了那一杯香氣撲鼻的桂花酒,接著吹了一曲《亂紅》。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禁不住醉,眼前果真如亂紅飄墜一樣,吹出來的笛聲也更顯風韻幽清,聽得人如癡如醉。
餘音嫋嫋,半晌方歇。
鄧木正要鞠躬向賈母討賞,元春已經將她拉到了賈母跟前。
“老太太,我瞧她像一個人。”元春將人往前一推,笑著對賈母說:“您老給掌掌眼,認不認得出。”
眾人這才認出了那花旦是鴛鴦,都抿嘴兒笑。
賈母仔細瞅了瞅,方拉著她的手說:“我道是誰,原來是鴛鴦啊!”
大家都笑了起來,都為鴛鴦向老太太討賞。
“我出五十兩銀子,你們也聽了叫好,也該給個賞。”賈母將鴛鴦拉到身邊,指著一桌子小輩的男男女女,“少了我可不依。”
眾人少不得來湊趣,有順賈母旨意的,有敬鴛鴦好的,個個都掏出錢來。
“我們不能與祖母比肩,就矮一半,二十五兩罷。”賈珠緊隨賈母,拿出銀票放在了桌上。
“謝謝珠大爺!”鄧木福身道謝。
王熙鳳放下自己的金戒指,頗為遺憾地說:“早知道我也去學什麼笛啊蕭的,改明兒在市集上一吹,那銅錢不跟雨撒似的往我懷裡鑽。”
元春搖著她的袖子笑說:“鳳姑娘這好口舌,還是做女先兒最得意,彆說銅錢雨了,就是黃金山也接得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