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嫣嫣見狀,嚇得趕緊和郝安靜一起去攙扶蔣梅,蔣梅此時正有意賴在地上,她兩個根本拉不動。
“蔣姨,你先起來,起來再說。”顧嫣嫣吃力地拽著蔣梅的胳膊。
蔣梅癱坐在地,一邊哭,一邊大叫著,“救命,誰來救救我們母子!”她捶胸頓足間脖子上那串翡翠珠鏈也被扯去,連帶的自己手上的戒指,滾落的滿地都是琳琅作響,她麵上精致的妝容早就花的不成樣子,假睫毛掉在右邊臉上掛著,口紅被蹭的滿下巴都是,額間全是烏青……
蔣梅邊哭邊指著陸景僑,示意他去求一求陸知僑,可陸景僑就和入定了一樣,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母親一把年紀了毫無尊嚴地在地上撒潑打滾。
什麼夫妻,父子,兄弟,行到此處蔣梅在這一刻也算通通看明白了。
她的嗓子喊得啞了也哭得夠了,六十多的婦人一個人披頭散發的癱坐在餐廳的地上,耳環掉了一隻,勾著一條腿,拖鞋反套在腳上,一世的狼狽,大概都在這一刻……
整個餐廳裡除了顧嫣嫣和郝安靜之外無人動容,她們會動容會同情,因為她們同是女人。
顧嫣嫣也是頭一遭看見陸知僑如此絕情的一麵,他為了那最後一口氣,要將自己的親弟弟送到監獄,麵對繼母的苦苦哀求,他可以神色如常地從她身上跨過去。
能做成大事的人,大概終歸都有這麼一麵……譬如佛寺內,若有菩薩低眉意,便有金剛怒目時。
“夠了!”陸百川的大手又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陸百川自己也不知道這一掌究竟費了多少力氣,隻見他麵前的高腳杯被這一掌震得哐啷一聲倒在了桌上,杯子裡的紅酒灑了出來,染紅了桌布。
“陸知僑!”陸百川咬牙切齒地說:“恭喜你,得償所願,有鹿鳴的原始股,這座宅子,還有你想要的東西,從現在開始都是你的了。”
“爸—!”開口叫爸的是陸景僑,他不忿地問道:“您難道真的要把有鹿鳴的原始股給他?”
“那我又能怎麼辦?!”陸百川的聲量很大,整個餐廳蕩漾著他的回聲,桌子仿佛也都因為他的聲音而震動了起來,“為僑是你的弟弟,你們是一母所出,難道你要看著你的親弟弟去坐牢嗎?”
“陸知僑,原始股的轉讓書以及這間的宅子的房契,明天我會簽給你。”
“爸爸,做您兒子三十餘載,您的好我都記得!”陸知僑用食指往自己的胸口用力戳了戳,又說:“我小時候寫王右軍行書是您教的,您還教了我一句受用至今的名言,‘今日事,今日畢’,各項轉讓書我一早讓人準備好了,您現在簽個字就成。”
陸知僑將所有的文件準備齊全攤在他麵前,又掏出自己懷裡的簽字筆,遞了過去。
陸百川慣用王右軍行書,如今簽下的轉讓書依舊用的是王右軍行書……
而陸知僑他的一筆好字全賴幼時父親親自教授。
他這一生最恣意之時,乃是十歲左右開蒙之時,那時父母還算恩愛,他每日放學後會放下書包約著發小們在足球場踢一場足球,踢完球回家後母親會準備好可口的飯菜,一家人一起在燈下吃著晚飯,說說笑笑,晚飯後,他親自給年幼的遠僑洗澡,等一切都收拾妥當,陸百川會在燈下等著他,教他功課,教他寫王右軍行書。
他為何會執著於與顧嫣嫣一湯一飯的燈下煙火?因為燈下,曾有他一直向往的家……
陸百川不算是個好丈夫,但有那麼幾年,他的的確確是個無可挑剔的好父親。
而現在陸百川為了繼續當個好父親,選擇向他妥協。
也許陸百川一直都是個好父親,隻不過,不是為了他罷了。
父子骨肉,他與陸百川,這一程,決斷過了,也到頭了。
合上了簽好字的文件夾,陸知僑神色如常地歸座,他如釋重負地笑著對大家說:“今年我們家的年夜飯就到這裡了,吃完了這頓,新的一年就開始了。”
眾人亦如釋重負地從位子上撤下來,隻是,在誰都沒有注意的情況下,陸知僑將裝著農藥那隻高腳杯舉起,一飲而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