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疏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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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伏,夏至四庚。
暑與濕並行,拖出悠長的苦夏格外熬人。
回國之行正碰上一連幾天下雨,首都機場出來的路浸在一片旖旎的光暈裡。
白疏眠連背帶拖起一片素色箱包,逆光踏進航站樓後延展出的深淺不一的水路。
水色漫過鞋尖,將淺色染深。
這倒不算惱人,畢竟腳下隱約傳來的濕膩早已習慣,反而是冷清一片的機場夜色裡,偶爾泛起寒星幾點光斑惹人疑心。
一晃,橘黃的遠光打過來,白疏眠心頭一驚,下意識拔腿。
等那陣強光過了,看清人影,她這才想起自己已經落地北城,暫不該再提心吊膽。
女人一片水汽裡推開車門,步伐漸快。
“當初讓你多交朋友,多個朋友多把手。”
近了,蘇桐很淑女地把耳後奶茶味的波浪一挽,騰出細長一根胳膊,大包小包往後備箱裡塞。
“這回好了,兩年多才回來這麼一趟,搬磚還就靠我這一雙手分兩頭用。”
白疏眠低低眸,瞧著周身並不沉重但偏顯得臃腫的行李一點點被卸去,唇角抿成柔軟一行。
雖然和她一起入的學,還當了兩年舍友,但蘇桐是音樂係——成年與樂器打交道,一雙手練得又細又白。讓這樣一雙手勾著行李的提手,的確讓人情不自禁生出一股罪惡感。
隻是剛下飛機,她腦子尚且還在騰雲駕霧中散落成片,遲鈍拖成了緘默。
“算了,也怪不得你,誰讓倒黴蛋正好趕上這兩岔年歲,外頭日子怎麼想也是更不好過......”
沉溺般的歎息把她拉進車裡,暖氣熱烘烘撲麵而來。
......
“要是沒有我,就機場回學校這段,某延畢同學少說要挨兩百的宰。”
握著方向盤,蘇桐餘光時不時往副駕駛瞄。
聽了蘇小姐的話,她不以為然,出國又不是出家,再說這年頭出家也不一定就能遠離世故。
“哪有,網約車我還不會叫嗎?”
“會叫有什麼用,口音大遠聞著就一股進口奶油味兒,還有這身打扮,一瞧就是外地人中的外地人,坐上去掏多少還不得乖乖聽人家的。”
奶油味兒......某人口中的待宰羔羊被說的不自覺舔舔牙膛。
她可好幾天沒碰奶製品了,為了適應回國飲食順帶圖個方便,她近來的飲品都換成了衝泡的豆漿粉。
如今看來,就算做了準備,比起口音愈發融入胡同裡的閨蜜,她確實已經漂得太久,融不進一分地道。
“還有,劫財也就算了,像寶貝你這樣的......”
趁著一條大道向前開,蘇桐輕掐鄰座那根胳膊,若有其事地品鑒:“瘦了點,不過這年頭喜歡骨感美人的也不少。”
“人家就算本沒有劫色的心,也難保不見色起意,節外生枝啊。”就衝這張臉,蘇桐覺著好閨蜜就算再紅的紅眼航班,她也得半夜掀起被子驅車親自護駕。
某人抖出來一車的熱心腸還夾帶吹捧,這些年受慣冷遇的白疏眠漸覺屁股下麵的坐墊一點撐不住她這身消瘦的骨頭。
趁候著紅燈,她趕緊把話題轉移向身下的載具。
“租的,駕照是自己的,你放心,老司機了。”
話頭成功轉向蘇桐那兩年與科目二的相愛相殺,其實也就前後三回。
雖不如三打白骨精的波瀾壯闊,白疏眠聽得津津有味。
出國兩年,她那本就清淺一片的人際關係像是寒冬臘月裡被野狐叼走的肉。僅餘的溫度入了腹,一路的鮮紅也被埋進冰雪裡消磨乾淨。
好在還剩下點聲響,這會兒正在她耳邊嘰喳不停地訴說著自己的存在。
時光於她這個在外漂泊的留學生而言冰封了兩年,這一刻似乎才緩緩再流動起來。
白疏眠望著窗外,指節在上麵畫出一個剔透而並不規整的圓。
印象裡,蘇桐並不是這樣的話匣子,反而白疏眠自己被她吐槽過太熱心腸。
或許實在太久不見,她們都和原來的自己走出了偏差。
“這次回來就不走了?”耳邊,話音漸漸舒緩。
白疏眠點頭。
“你運氣不好,回來要追的東西可多了,光畢業的事就夠你忙好幾個月的。”
她總覺著這兩年遠方那輪銀月也沒那麼惹眼了,白疏眠一趟歸來,到底不算鍍了層亮眼的金。
甚至因為2+2的學製對接問題,剛在國外完成的畢業作品隻能算是給她那邊的學業打上半個句號。剩下一半,回來還要忙活。
“現在反而院裡的老師都不推薦大家出去了,你就是臨末了踩了個坑,MISS Lee一封推薦信害你不淺啊。”
白疏眠沒應和,心裡清楚當初李老師其實是好心。
而且,她出國和推薦信無關,更多是身不由己。
異鄉的滿地零碎更讓人懷念這片土地上的過往。
“大家都還好嗎?”
宿舍四個人,除了和蘇桐,她都斷了聯係。
“早就又分了宿舍了,他們自己搭了個小場子,【瀧】好像還拿了個獎。”
說到那台話劇,蘇桐遺憾裡夾雜些憤憤。
【瀧】的編排不止兩年了,最早也有她倆的份,隻是她一出國,就都亂了。
後來改成了六個人的話劇,兩個前舍友張羅幾個學期,承包了一批人的畢業需求。
“當初說好給你留個位置,結果現在,你那角色的台本大半都沒改,倒是白送半路入夥的了。”
白疏眠斂斂眸,回來晚了,怪不得外人。
畢業季都過了,誰也不可能等著她一起再排練。
隻是誰也沒知會過她,多少還是有些讓人心生澀意。
“散了就散了吧,早就看出她倆挺薄情。”說罷,她眼色一轉,“倒是你之前那個女朋友,去年還來找過我一次。”
“嗯?”
白疏眠嗓子低低咽了咽,腦筋頓然打了個結。
“你把人家忘了?就是咱們第二學期樹洞認識那個,學姐,姓韓來著。”
白疏眠袖口裡的指節勾近掌心。
其實蘇桐說到一半,她就記起來了。
出國前那段關係或許就已經名存實亡,她還以為和眾多失聯的同學一樣,多少有點甜蜜的過往會沉進時光的河水裡。
“她還找你,問你什麼了?”
她心跳頓了頓,很快又調整平複。
“我告訴她你出國了,那邊沒回了。”
“哦。”
“你們怎麼回事,不會到最後還是網戀,麵都沒見上吧?”
“沒有,就是......”她措了措辭,也沒想出更好的。
“就是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