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點,北境的古城赫然於夜幕中通明。
過往傳車驛馬駛過的道愈高愈遠,經年裡架橋通隘,車流如極光飛馳。
靜默中,修長腰身柔婉在後座裡,一片削肩鬆倚進路邊的萬家燈火。
一路上,沈悅不止一次朝後視鏡打量。
意外的一片清平。
前任重逢,本該是場擾人心潮的禍亂糾葛。
奈何一片深寒裡的雪泥鴻爪封藏太久,再見時似已去不留痕。
然而,大影後早就練成一副不露聲色的本領,任她多年隨行也拿不準。
車緩緩停住,沈悅披上圈厚重圍巾,朝韓亦舉著手裡剛剛震動的手機。
“張導聯係我了,長宮年後就開拍,最後還想問你一次。”
乾瞪眼瞪了十幾秒,見韓亦不回她,沈悅也把手機揣回兜裡。
“他倒挺能忍的。”
自己昨天就托人打聽了劇組情況,多少肯定能傳到大導演那兒。
而等今晚韓亦真到場無誤了,對方才發來消息。
“不過要我看,還是你最能忍,連在我這都釣著不鬆口。”
推開車門,沈悅先往寒冬臘月裡探了隻腳,等踏上實地站穩的,邊搓手邊嗬白氣。
對於韓亦而言,片酬的事都不用商量,橫在進組與否這個問題前的唯有她個人意向。
相比劇組本身,韓亦和資方的關係更接近。
韓亦從她身旁越過,眼尾若有若無地輕眯:“誰釣著你?”
她從來沒提進組。
但所有人都知道祁皇後的角色簡直為韓亦量身定製。
前麵一雙大長腿輕車熟路往機場深處去,沈悅在後麵兩步並一步地跟。
“多少考慮考慮?你這麼久沒接劇集了,長宮好歹也是咱們自家出品,張導和你之前也有過合作。”
邊說話還邊吸風,她感覺自己都快成人家劇組的說客了。
可她一顆拎著不放的心沒離過韓亦三步遠。
一年多了,韓大影後唯一接的一場戲,還是挺文藝個電影,就是這趟來參加宣發的那部【淮青】。
準備和人家一堆爆米花合家歡上賀歲檔,要不是影後是特約主演,根本叫不上座。
公司那邊不少回朝她打聽,韓亦這邊何時結束“休假”。
去年星環財報開倒車,東拚拚西湊湊算了半天,最後發現了,都差在韓亦這呢,一年沒開鍋。
幾乎息影一年大半,不僅浪費了大影後自己的票房號召力,連帶著她這個經紀人也沒了分成,隻得重新自食其力,帶起新人。
就這樣,她還不忘給韓亦謀劃著,彆不知不覺就在這麼大個圈子裡沉底,人氣都散了。
然而。
韓亦一聲“嗯”,再接一句“再考慮”,又把一切本就未有實質的進展輕飄飄打靠回岸邊。
沈悅此番已經不是第一次在心裡揣摩,那道激流勇退的背影究竟是厭倦了還是退卻了。
可從默默無聞一路走來,沒有誰比她更該相信韓亦堅韌的品格。
艙門一關,起跑線接連的轟鳴並著遠處航站樓憧憧燈影化作一片黑潮沉寂下去。
私人包機停在機場那偌大荒野的一角,韓亦和沈悅隔著廊道,手裡各自捧亮屏幕。
以為今年再來,多少會有變化。
如今在北城留這幾天,讓人意識到一切依舊如從前。
縱然不再活躍於一線,記者依是紛至遝來。簇在中間看似水泄不通,往往形不吊影。
“風刮起來了,說不定要下大雪。”沈悅看不進手機,把舷窗上的霧擦掉,望出去。
等了十來分鐘,空乘果然走過來。
塔台通知,氣象問題暫時不讓起飛。
烏鴉嘴。
韓亦默默扶額。
沈悅曆經百十航班,早就養成了悲觀理念:“說不定今晚都走不了了,之前......”
話音未落,發現韓亦正瞥她。
沈悅委屈收回自己後兩句經驗之談,壓著舌尖瞠回去半眼。
韓亦貴為影後卻不接作品,現在的時間也沒有那麼金貴。相比之下,明明自己更虧——回了總部還有積壓成山的公務等著她。
說不定這人還瞞著她這堂堂經紀人處了多少個前任,等著挨個感懷呢。
“等吧。”韓亦回頭,關掉前方的燈板。
沈悅也識趣地不再搭話,背過身抱起小平板,開始線上提前處理公務。
隻能等了。
夜光寒峭。窗外一成不變的風景不僅容易膩人,還遲遲等不見陰雲後的弦月再拋頭露麵。
韓亦收回低垂的睫羽,狹長眼尾裡勻進一灘難融的墨,模糊了神色。
忘記了哪次來北城,也是這般的惡劣氣候,同一片暗青色天宇。
那年,京藝的學禮像是場大型舞台劇。
已經絢爛在演藝圈的眾星受邀回到母校,為一片尚還未綻放的花田灑落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