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大青衣的陳雲對戲曲絕不乏熱愛,但也正是如此,才對某些現狀更透徹:學古典戲劇的人越來越少,多數來自於梨園世家。
而一些先天條件好的——既然能唱好戲曲,表演和音樂哪條出路不少吃苦又更直截了當?
特彆是白疏眠這樣的,家境優渥,早打定了主意走演藝的路,就更不易側目瞧一眼梨園。
哪怕真一時腦熱邁進來了,多半也吃不得苦,得半道回去。
當時的韓亦回她:“你這樣說,不知道錯過了多少好苗子。”
古來成角就得九死一生,多少名家也不一定就能穩落枝頭。
陳雲這是替人家提前操了出不了頭的心。
隻是等韓亦現在回想起陳雲對白疏眠的看法,倒的確沒錯——她不可能專心入梨園。
韓亦隱隱覺著她身上有種迫切感,急於展現自我,急於脫離當下的平庸處境。
同時,某些人偏偏不讓她登上舞台,嶄露在聚光燈下。
這背後的緣由......
即便再回顧她們無話不談的那段時日,韓亦也難以從中得出任何眉目。
“學姐?”
韓亦回過神。
餐點陸續端上來了。
她能做的隻有作為導師指引她,作為“學姐”儘量保護她。
她當然也不會明著替陳雲澄清對白疏眠的評價,隻籠統道:“陳老師她這輩子可惜的人多了去了,大多其實是因為知道自己留不住他們。”
而那些天資平平的,陳雲反而不會覺著可惜——陳青衣常常說,她自己就是匱乏天資的典型。
不也成了角嗎?
所以,陳老師不是認為不適合學戲劇,而是覺得她不會投身於此?
白疏眠隱約體悟了韓亦一番話的用意。
但投身是一回事,熟習是另一回事——技多不壓身,能提高競爭力。
“戲劇、宮廷舞蹈都可以,選一樣就行,你自己拿主意。往後這兩個月你隨時可以來舞房。”
韓亦指尖推到桌中央。
白疏眠定睛看去,修長白皙的指節下是她剛還給韓亦不久的鑰匙,還額外還加了一張卡片。
“記得下次來舞房從後麵的業主電梯進,刷這張卡,不用從YOP那裡穿過來。”
白疏眠受寵若驚。
“謝謝老師,可我之前沒學過......”
就算給她畢業前的這兩個月全用來練舞,也不能保證就能練出些名堂。
何況還有一大部分時間要留給劇組見習。
“我不是剛說過。”
事情越難,完成後就會變得越好。
此言一出,白疏眠眸中焦距虛了虛。
和學姐一樣的話,她毫無避諱地再說了一次。
反而更打消了她自己都嫌荒唐的某種揣疑。
而這碗雞湯,配上完全新學一類舞蹈的要求,要是彆的導師來說,她可能覺得有心為難自己。
可這麼個豔如桃李,冷若冰霜的天上人開口。就給人一種天啟的意味,就等著虔誠的信徒。
她這會兒竟愚昧而迷信地點了頭。
飯後,白疏眠還打算回舞房。
韓亦皺眉;“我知道你覺得時間緊,但這兩天最好還是先休息,彆和自己身體過不去。”
白疏眠表麵點頭,實則心底早把行程排滿。
“學姐你放心,我自己身體自己有數的,還沒到發燒的地步。而且練了一上午的舞,發過汗,我感覺狀態比昨天還好一些。”
韓亦:“......”她說什麼來著,這前任看起來性子軟,實則最會拿主意。
而且她默許著的一聲聲學姐叫下來,白疏眠似乎不那麼怕她了。
韓亦幽幽垂了眸,苦惱又莫名欣愉。
兩人原路往舞房返,太陽正當頭,中心商務區漂亮的玻璃磚路上,全是低頭趕路的白領和外賣小哥。
韓亦在前,拉低了帽簷,一身墨色風衣把身形襯得直衝一米八。
白疏眠跟在後麵數著步子——
老師走六步,她往往就要走七步。
大長腿的好處可見一斑。
半道,忽而下起太陽雨。
把她們逼進便利店,白疏眠負責掃碼,買了把透明的傘。
正要撐開舉過頭頂,韓亦目光明晃晃從帽簷下折過來,直直勾在她虎口裡的傘上。
“一把?”
白疏眠腦後一跳。
馬虎了......
她全然沒想著一人一把的事。
平日裡和蘇桐出去要是遇到這種情況不帶傘,哪兒還分你我,那貼得比連體姐妹都近。
可韓亦怎麼可能和她如此。
而現在再回去,便利店已經排起了隊。
“算了,一把也夠。”
她瞧見那雙鳳眸裡似乎歎了口氣,緊接著把掌心一伸,就要接傘。
“老師,我來吧。”
白疏眠打起十二分機靈,再也不敢大不敬。
哪有老師給學生撐傘的道理。
對麵冷冷傳來一句:“你太矮了,進來。”
徹底決定了傘把的歸屬。
白疏眠:“......”
一米六五,算矮嗎?
這明明是對自己非要下午回去練舞,不聽勸阻的怨念吧......
可一句貶損,不但不讓人垂頭喪氣,反而讓她辦事不力的忐忑都散了,更覺得某層不食香火的濾鏡薄了下去。
白疏眠兩三步走進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