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克裡斯用安瑞克的名字嘲諷自己,伊利亞難得沒有反駁回去,隻是前傾身體,又踢了踢堆在麵前的乾柴:“坎德利爾已經連續下了一周的雪了。這裡的河流明明還沒有結冰,天氣卻比坎德利爾還要冷,真是種奇妙的現象。說起來,克裡斯,你是怎麼查出法穆鎮存在邪神信徒這件事的,上報給本地審判廷了沒有?”
“我用安瑞克的法師徽章聯絡了法穆鎮審判廷的副廷長卡帕斯,”克裡斯用兩塊燧石碰撞了好幾次,都沒能擦出火焰來,一時間失去了耐心,順手就把燧石扔向伊利亞,“我和他一起去魔物的巢穴裡轉了一圈,在那裡發現了供奉邪神的痕跡。很奇怪的是,據那位副廷長說,魔物的巢穴裡有他們的審判廷廷長史密斯設下的領地法術。我不能確定他的話是真是假,不排除是因為他和史密斯不對付,刻意借著這個機會把史密斯牽扯進來,以便於自己升遷的可能。但在不考慮他撒謊的情況下,法穆鎮的審判廷內部很可能出了問題——就像你們坎德利爾審判廷一樣。鑒於這個原因,我和他在對審判廷隱瞞邪|教信仰事件這一事情上,達成了一致。”
“什麼叫就像我們坎德利爾審判廷一樣?”伊利亞一把接住克裡斯扔過來的燧石,卻沒有被轉移注意力,依然對克裡斯的用詞很不滿。然而想起安瑞克原因不明的失蹤,他想要反駁又總覺得缺少點底氣,隻能沉默著用法術抽乾了燧石裡的水,“擦”一聲把火點燃。
克裡斯伸出手籠住伊利亞點起來的微小火苗,把自己抵達法穆鎮後做出的所有調查、對卡帕斯的雇傭,以及今天淩晨在魔物巢穴中的所見所聞逐一給伊利亞講了一遍,伊利亞聽得頻頻皺眉。
等到他終於停止講述,這位經驗豐富的坎德利爾大法師烤著火摸了摸自己的膝蓋:“六翼巨龍,八翼天使……據我所知,教會裡並沒有記載類似這樣的神話故事。信仰另外三位神明的教會也沒有。不過六翼巨龍的形象,在目前已經發現的邪神信仰事件中,似乎有著對應的存在。審判廷裡有檔案記載著,北海沿岸部分海民信仰著邪惡的‘冥河之龍’,他們頌稱那條龍為‘世間一切恐懼的本源’‘死亡的化身’,祂之尊名為‘卡洛斯’,有的人也稱祂為‘混亂顛倒的寂無之主’。這一段你自己之後不要念,尤其是不要把頌詞和神名連起來念,可能會被祂聽到。這是位真實存在的邪神,和你的描述一致,那些邪|教徒們繪製的‘冥河之龍’形象,也是一條六翼的黑色巨龍。”
“北海沿岸?”克裡斯敏銳地抓住了中間最關鍵的一個詞。
伊利亞點了點頭:“是的,但在北海沿岸,邪|教徒們描繪的‘冥河之龍’,並沒有斷翅形象。更沒有相關類似於,北海的紅是被‘冥河之龍’的血染出來的紅色這種情節。北海沿岸的‘冥河之龍’信徒們多數十分瘋癲,無法正常交流——有些被派去處理相關事件的法師或許還會因為和他們長期相處而失去理智,發瘋、墮落甚至魔物化。”
克裡斯沉默了片刻,他正對伊利亞的那半張側臉被火焰映得明暗交錯,使得他身上的氣質在一瞬間變得深沉。很快,他用一根棍子戳了戳火堆中央正在燃燒碳化的那塊木枝:“安瑞克被派往羅德拉港灣,也是為了處理‘冥河之龍’的信徒及相關事件?”
伊利亞懸在半空中的手一僵,乾柴堆中央的火焰跳躍了一下,某一刻甚至燒灼到伊利亞指尖。但他卻仿佛感覺不到疼痛似的。
“他離開坎德利爾前告訴我,這次的任務也許會花費不少時間,有極大可能趕不回坎德利爾過舊曆新年,”克裡斯語氣平靜地將火堆中間的灰燼扒開,添上新的枯枝,“但我問他他的任務地點、任務目標,他卻一直不肯正麵回答我。簡單的魔物事件或正常的探索調查,教會是不會給予太高的保密級彆的,安瑞克也通常不會瞞著我。”
“我的確,對他的任務有所猜測,”伊利亞的語氣變得有點滯澀,像是一台老舊的縫紉機,因為長期沒有上油而卡頓、遲緩,“他起初邀請過我和他一起執行這次的任務,但我怕萊因斯來不及趕回坎德利爾,拒絕了他。”萊因斯也是坎德利爾審判廷五位大法師之一,前段時間一直在靠溫林頓的西南小城執行任務,最近才回到坎德利爾。審判廷規定,教區中央高級法師在執行外派任務時,至少要保證任意時間內,當地審判廷都駐有一名及一名以上的大法師,或職銜高於大法師的法職人員。安瑞克邀請伊利亞時,另外三名大法師都不在坎德利爾,伊利亞也因此沒能答應他的邀請。
從伊利亞的神色中,克裡斯判斷出他是真的對安瑞克的任務內容毫不知情。因此,他低下了頭,沒再繼續追問。
倉庫外的雨聲漸漸小了,也終於能讓人體會到一點文學家們筆下描述的“音樂般的雨”那種味道。克裡斯身上的衣服和外套都差不多烘乾了,雖然在徹底浸濕又烘乾後,他本就不夠體麵的風衣更顯窮酸,甚至變得有些硬邦邦,但也好歹能讓他不用隻穿著單薄的內衫睡覺。
倉庫裡原先那個男人還是沒有回來。克裡斯睡前最後關心了一下對方的處境,但見門外隻有魔物徘徊,並沒有活人後,他還是果斷拴上了門栓,把門縫堵了個嚴實。
這一夜就沒有上午那一覺睡得安穩了,克裡斯毫無征兆地做起了夢。
他行走在坎德利爾貧民區的街道上,那裡跟坎德利爾的貴族區有很大的不同。貧民們的建築往往沒有那麼考究,有的房子千瘡百孔,有的牆麵被黑煙熏出一道名為窮苦的印記。對於許多貧苦人而言,那種印記是從出生時就深入骨髓的。但克裡斯知道,即便是在貧民區,有相當一部分的地產也依然掌握在有錢人的手裡。那些有錢人會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提高租金,驅使貧民們日複一日地為金錢奔走。經濟狀況更糟一些的人甚至連租賃的房屋都承擔不起,露宿街頭或是三五個人擠在被社會遺忘的肮臟角落裡才是更好的選擇。當然,近些年諾西亞王國修建了不少救濟收容所,為了解決流浪漢們露宿街頭影響城市麵貌的問題——但在克裡斯看來,住在一間屋子躺幾百個人,床鋪狹小得像棺材一樣的收容所裡,又是另一種悲哀。
這條街道上沒什麼行人,因為雪越下越大了。坎德利爾一年裡至少有一半的時間被冰雪覆蓋,而現在,它街區的屋簷上、地麵上已經堆起了厚厚的潔白。克裡斯一腳踩過去,整條腿都會陷進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