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外之意就是,史密斯是由那位安德森神甫,靠著在教會裡強大的關係網提拔起來的?伊利亞沉下目光,但也沒有偏信卡帕斯的一麵之詞,隻是對克裡斯抬手示意:“你先去旁邊,保持距離。卡帕斯先生,麻煩你們的法師照看一下來自我們坎德利爾的無辜群眾。”他沒有忘記剛剛挖出那個盒子時克裡斯明顯不對勁的反應。
無端被隱晦嘲笑了一聲的“無辜群眾”望了一眼已經重新被泥土鬆鬆掩蓋起來的那個坑洞,意識到伊利亞是為了避免意外,提前把鐵盒暫時埋起來了。想起之前那種無名的心驚肉跳,以及蔓延在空氣中的窒息感,他沒有提出異議,安靜在卡帕斯安排以保護自己的兩位初級法師帶領下,離開了伊利亞的領地法術範圍。
此時法穆鎮的霧已經散得差不多了,就連雲層也漸漸稀薄,很快金色的陽光便灑滿大地。克裡斯與那兩位法師在邊緣的幾棵大樹下停住腳,視線終於不再受阻礙,可以自遠處十分清晰地看到伊利亞那邊所有人的動作。
伊利亞和卡帕斯合力取出了那個鐵盒,但並沒有輕舉妄動,隻是嚴肅地展開了討論。被叫出隊伍看著克裡斯的兩個法師暫時還沒有對危險的感知,因此也並不把過多注意力放在克裡斯身上。這使得克裡斯很容易就偷聽到了他們的閒聊:“除卻今天早上接待伊利亞大人的必須,史密斯大人都好幾天沒在審判塔露麵了。如果他一直不出現,你說伊利亞大人會不會遷怒我們?”
“誰知道呢,大人物們的脾氣總是很難猜測。”另一個法師聳了聳肩,靠在了樹上。法穆鎮審判廷的這些法師還都很年輕,為人也不夠沉穩老練。很快,在那邊伊利亞和卡帕斯打開那個鐵盒的嘗試過程中,他們兩人以一種逗弄小孩的語氣詢問了幾句克裡斯的姓名、年齡,在坎德利爾的住址以及對法穆鎮的看法,各得到了一些或真或假的答案後,才回到自己的閒聊中。
克裡斯一直緊盯著伊利亞那邊的動靜,也就沒有把太多心思放在身旁兩人的對話中。經過了幾次失敗的嘗試,於耳邊“說不定史密斯大人正在哪位夫人床上”的交談聲裡,他看到伊利亞緩慢而警惕地揭開了鐵盒的蓋子。與此同時,一種毫無來由的疼痛感猛然刺進克裡斯的心臟。
“說得對,”身邊那個穿著法師長袍的青年人還沒有察覺到克裡斯的異樣,仍專心於和自己的同伴聊審判廷廷長的八卦,“畢竟他一個月曜月(注)有二十八天在討好米勒夫人,剩下的兩天則用來打牌。”
“煩請,過去幫我問一下伊利亞法師,他們在鐵盒裡看到了什麼。”克裡斯強忍著不適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他直覺伊利亞打開的盒子裡,那個不知是什麼的東西,沾染有非常恐怖的力量。幾乎是盒子裡的東西暴露在空氣中的一瞬間,哪怕隔著這麼遠的距離,他就有了和之前站在盒子旁邊一模一樣的異常反應。這讓他感到難以名狀的痛苦,好像自己下一秒就要窒息死去。
但與此同時,那東西也漸漸對他顯現出一種非常扭曲、可怕的吸引力。他的耳邊出現古怪的低語。克裡斯難以聽清那些話語的本質,它們既美妙得仿佛精靈的歌聲,又恐怖得像是惡魔的汙穢之言。但可以肯定的是,它們在誘惑克裡斯打開某種通往地獄的大門。
奇怪的是,此時此刻拿著盒子的伊利亞、站在盒子旁邊的卡帕斯,甚至周圍其他那些法穆鎮審判廷法師都沒有出現異樣,異樣似乎隻針對他一個人……然而這次的異樣沒有給克裡斯多餘思考的時間,隻是一個念頭遲緩的機會,克裡斯的鼻腔裡就突然蔓延開幻覺帶來的血腥味。
腦海中的一切都不受控製地崩解,一雙鮮紅的豎瞳驟然占據了他的全部意識。
接收到克裡斯請求的法師才剛剛從同伴身上收回目光,就連側過頭來的動作都顯得漫不經心。他想笑一笑,回克裡斯一句“不用擔心,卡帕斯大人很可靠”之類的話,卻猛地在他身上看到了那雙不屬於人類的豎瞳。
“你……”青年法師本能張了下嘴,但還沒來得及提醒同伴小心,就被一種詭異的力量掐住了喉嚨,連同心臟。
恐怖的、無可名狀的寒意一瞬間彌漫過這片區域。這位法師產生了一種被高維存在俯視的幻覺,火焰和寒冰同時存在於那雙血色的眸子裡。戰爭、瘟疫、死亡、疼痛,一切人世間可以稱為與痛苦相關聯的概念,都於那雙眸中獲得了實形。深沉的黑與紅,流淌的陰影與血色,仿佛深深刻入了他的精神。靈魂像是在一瞬間被抽乾,他感到自己的一切,包括思維都在漸漸沉入深淵,同時於血肉深處爆發出一種瘋狂的、難以抗拒的意識,將他所有可以調動的思維與法術力量吞沒。
“咚、咚、咚——”他一瞬間跪倒在地,以一個被人從背後挾持著的姿勢彎下腰來,聽到了自己被放大無數倍的心跳聲。
此時此刻,在那種陰冷氣息的籠罩下,連自己的心跳都顯得尤為可怖。好像為死神奏響的鼓聲,一下、一下,敲在他的胸口,敲在他的耳邊,敲在他的腦袋裡,也敲在他的每一寸皮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