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知道話都說到了這裡,接下來的書就無法繼續看下去了,師父微歎一口氣,便把眼前的書頁捏了一個角,再合起來放在旁邊。
她端端正正的坐著,斂眼低眉,眉尖微皺,神色似在回憶。
一炷香後,烏鳴第一次聽到她徐徐說起自己的往事。
“我生下來便不會哭不會笑,直到五歲還不會說話,娘死的那天我沒有掉過一滴淚,父親大怒之下險些掐死我,然後把我丟出了門。”
“早晨剛下過一場大雪,地上積的雪很厚,我爬起來跪在門前,一直跪到了晚上,偏偏又下起雨,我還是一滴淚沒有掉過,也沒有說過一句求饒。”
“父親站在門後,說我是個沒有心的怪物,不配當他的孩子,要麼死,要麼滾。”
她說著這些話的時候很平靜很平靜,若無其事的仿佛是說著彆人的故事。
“我從小在那裡長大,一步沒離開過,又能去往何處呢?”
說到這裡,師父的神情微變。
“也是直到那一晚,我第一次做出自己的選擇,我選擇了死。”
“我寧願死在那場冬雪的寒雨裡,也不願離開。”
烏鳴的心就在這平靜冷淡如說彆人故事的一字字一句句裡碎了合,合了碎,反複循環,周而複始。
如果可以,她由衷的希望自己能頂替那個時候的京墨受過。
隻因不會哭不會笑,不能為母親的死去掉下一滴悲悼的淚,便要遭受身邊至親的排斥與厭惡,她該多麼的難過與委屈,又有誰來理解她無法言說,不能表述的苦痛呢?
一想到這些,烏鳴的心都要疼壞了。
“後來雨停了,我也昏厥了,再醒來時就躺在床上,父親卻不在身邊,隻有……“
師父停了一下,又繼續說著:“娘死後,父親再未笑過,為了讓父親高興,有人教我每日對著鏡子練習表情,儘量裝出一個正常人該有的七情六欲,父親就會接納我,可我苦心學了很久,還是不會掉眼淚。”
從沒想到一個正常人生來便有的七情六欲竟要靠著她刻意的學,烏鳴愈發的感到了心疼,輕聲的問:“那他看見師父越來越像正常人,高興了麼?”
師父沒有回答。
烏鳴明了答案。
假的畢竟是假的,就算裝的再真,遲早也會被看出端倪,戳破真相。
一旦發現她狀似正常的一言一行,喜怒哀樂全是故意裝出來的假情假意,遠比五感缺少的冷漠之態更加令人氣憤。
烏鳴看著她線條流暢的側臉,清冷無欲的五官,突然腦中一閃,雀躍的拽住她衣袖。
“誰都會有喜歡的人或物,師父如果也有喜歡的東西,當然就是正常人了呀!”她由衷感歎自己聰明絕頂的小腦瓜提出的好法子,“師父,你有喜歡的東西吧?”
她的問題來的猝不及防,師父愣了一愣,凝目看她半響,隨即微微啟唇:“你問我麼?”
這裡隻有她們二人,除了是問師父,她還能是問誰呢?
大概是從小徒弟茫然的目光裡意識到了什麼,師父垂下漆黑的眸子,很認真的沉思許久,似乎是在竭力回憶自己以前的每一處經曆。
然後她消沉的搖了搖頭,好似對關切情重的小徒弟感到些許的歉意。
烏鳴卻不在意,笑嘻嘻的拍著巴掌:“不要緊,師父沒有喜歡的東西,那我讓師父喜歡上一樣東西不就好了!”
師父覺得她這話說的有些道理,但想要辦成卻沒有那麼簡單,比如目前最大的問題就是……
“我沒有嘗試過喜歡什麼,也不知道喜歡什麼。”她頗為無奈的看向興奮激動的小徒弟。
烏鳴卻早已替她想好了。
夢裡的情景尚且曆曆在目,是她這輩子也忘不掉的珍貴回憶。
她清清楚楚的記得,師父站在那片紅豔如血的花海裡時,笑的那麼溫柔,那麼恬靜,回望過來的深邃眼瞳裡裝滿了她需要的一切。
那一刻烏鳴甚至恍惚認為,若是餘生的全部時光通通停留在此時,便是立時身死也再無憾事。
但等到她回過神時,她還是更希望自己能留在真實的師父身邊。
即便師父永遠不會那樣的看著她,對她露出那樣的笑容,她仍然心甘情願當一名乖巧聽話的小徒弟。
隻要能待在師父的身邊,即便日後師父或是心有所屬,或是飄蕩江湖,她可以成為默默祝福的旁觀者,也可以成為相攜相伴的跟隨者,也不會後悔半分。
隻要師父能過的好,不再孤單單的一個人站在暗影裡,要她怎樣都可以。
師父扭過頭的時候,就見小徒弟親昵靠著她肩膀,眉開眼笑的問她:“師父,你討厭紅色麼?”
她再次想了想,頷首:“尚可。”
“師父,你院子裡好多的花,你肯定也不排斥的。”
雖然花不是她種的,但多餘的枝乾花朵平時都是她在修剪,畢竟花兒真的很好看,有誰會討厭千嬌百媚的花兒呢?
師父便認肯的點點頭。
“師父,你知道有種叫玫瑰的花兒麼?”烏鳴試著比劃那朵花的外表,“花瓣多,顏色紅,根上長的有刺,還有好聞的香氣。”
她知道這種花,大多盛開在春夏兩季,香氣獨特,大多獨占一枝頭,和其他喜愛擁擁簇簇的花兒相比顯得與眾不同。
此花每次綻放便如朝陽初升,豔色無雙,路過之人見之流連不去,又得名徘徊花。
一般南方種這種花比較多,品種珍貴,市麵上見的很少,隻有皇室貴胄才能養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