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每次盛開便如烈火焚燒,杜鵑啼血,初見第一眼無人不為之驚豔。
即便是性子淡漠如京墨,第一次看見這種花的時候,竟是回頭多看了兩眼,眼光流連,不免驚色。
那幅場景至今她回憶起來,還是會覺得莫名的好笑。
世間總拿風姿各異的美人比花,冷傲的是紅梅,高貴的是牡丹,疏冷的是玉蘭,可京墨想不到怎樣的美人才能如玫瑰般熱烈如火,卻又滿身帶刺,一湊近便會被紮的滿手是血。
她也曾想過這個問題,奈何一直沒有答案。
烏鳴細細觀摩著師父臉色的變化,輕聲翼翼的試探著。
“師父,他們喜歡玫瑰的美,卻討厭玫瑰的刺,你會不會也怪它的刺紮手?”
師父搖了搖頭,直言道:“玫瑰很好,刺是它迫不得已的自保之法,若怕紮手,駐足欣賞便是了,何必動手摘下,再美的花兒離開枝頭也活不了多久。”
是呀,花兒隻能在枝頭熱烈綻放,多麼簡單的道理,世上卻少有人能明白。
烏鳴微微莞爾,軟聲說道:“玫瑰很好,師父也很好。”
不過是憧憬著長輩的孩子話,師父並沒當回事。
她看著師父潔白安謐的側臉,鬼使神差的脫口道:“師父,我種一片玫瑰送你吧。”
師父怔了一怔,側眸瞥向她。
“為什麼要種一片玫瑰送給我?”
這話何其耳熟啊。
但她迎著師父看來的沉沉眼瞳,微微笑了,再說出的話和夢裡截然不同。
“我希望能讓師父第一次喜歡上的東西,就是玫瑰。”
說著,被她死死捏在手心裡很久很久的那縷黑發,終於被她緩緩的鬆開,任由掉回它原本的位置。
“它貌美,帶刺,旁人輕易不得靠近,卻願為師父一人盛開。”
年輕稚嫩的小徒弟靠著她的肩,歪頭看向她膝上疊放的十根指頭,指骨細長,指尖蒼白,指肚上刻著細細密密的傷痕。
“玫瑰的確是很嬌弱的花兒,受不得一場狂風,挺不過一場暴雨,”小徒弟低著聲的說,極為鄭重,“但它會用自己的刺拚儘全力的保護你,不讓你受傷難過。”
聽罷,師父愣了一下,沉吟半刻,彎起了嘴角。
她在那日的清風暖陽裡,微微的笑著說了好。
那是烏鳴第一次看到她笑的情真意切,同時也是唯一一次。
那一場癡夢,那一抹暖笑,全部結束在烏鳴十六歲的那年盛夏。
來日師父又無聲無息的走了,直過了兩個月才回到樓裡。
之後的師父依舊是早出晚歸,不知是忙任何還是忙其它,常常十天半月的不見人影,乃至後期幾個月不回都是常事。
直到過了兩三年,師父才逐漸穩定下來,待在樓裡不再頻繁外出。
江湖裡卻逐漸喧嘩起來,隔三差五的不是這戶丟了家傳寶物,就是那家有人突然消失,屍體無存,因此找到青山樓重金護主的生意越來越多。
靠著樓裡頻繁的外接任務,每次皆能以極高的完成度完美交付金主,以及新樓主的嚴格管控和人脈搭建,還有弟子在外殺敵無數的功勞,青山樓的名氣徹底達到了頂峰。
江湖之中隻要有人提及打探情報與暗中刺殺相關之事,最先想到的便是青山樓,偶爾連廟堂之上的皇室貴臣也會悄悄找來,勢頭之大可窺一斑。
當然,青山樓靠著暗殺與刺探一家獨大,殺了數不勝數的高手富商,結下的仇恨與敵家也是與日俱增。
彼時烏鳴尚未出師,待在樓裡半步不得出,隻能一邊刻苦練習,一邊心焦毛辣。
因為她發現師父每次回來身上都帶著傷,而且一次比一次重。
大的小的,輕的深的,刀鞭毒刺,在她的身上一條條的增加,好幾次甚至險些要了她的性命。
即便師父少有的沒帶傷回到樓裡,也基本是陪伴在新樓主的身邊,端茶遞水,察言觀色,做的稍不如新樓主的心意便惹來一場禍事。
昨日是熱水澆臂,今日是後背挨鞭,明日又是口吐鮮血,竟是沒有一次能在新樓主的眼皮底下全須全尾的離開。
這真是可笑又諷刺,師父待在沒有敵人,安全無憂的青山樓裡,除了沒傷到致命之處,受傷程度與次數竟比樓外仇家環伺的危險環境還要嚴重頻繁。
有時烏鳴甚至忍不住懷疑,樓主到底是把師父當成下屬,還是當成仇家呀?
每次看到京墨踉踉蹌蹌從樓主的屋子走出來,身後墜著一步一個血點時,她瞬間紅了眼,恨不得一頭衝進去,不顧一切的與樓主同歸於儘。
彼時,早有預感的京墨扭過頭,用直直橫來的冰冷眼神攔住了她堪堪抬起的腳步。
在京墨冰淩淩的目光下,她寸步難移。
於是最後的最後,她隻能忍著怒含著淚的走上前,小心攙著流血不止的京墨回屋抹藥療傷。
屋裡,她一邊給京墨的傷處上藥,一邊聽著她用沙啞的嗓調叮囑著。
“他是青山樓的樓主,是樓裡所有人性命的掌權者,要我們生便生,要我們死便死。與我們而言,他的命令無關對錯,無關大小,隻需無條件的服從。”
說是叮囑,但聽起來更像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你記住,樓裡的人一旦違背樓主的意誌,那就是違背了青山樓的規矩,是青山樓公認的叛徒,人人得以誅殺,絕不徇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