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告訴你,當年雲上道人的親傳弟子其實有兩個,而另外一個才是當初滅門盧家的真正凶手,這些年你們完全就是追殺錯了人,心裡還會認為自己所做所說都是對的麼?”
地上如爛泥癱著的盧探全身一震,血肉塌掉的雙肘撐起上半身,猛聲大喝道:“你說謊!”
裴鉤輕笑一聲,模樣很是隨和,宛若世家大族的翩翩貴少,一舉一動皆是君子之風,蘭芝風姿。
“我何必說謊騙你這個將死之人?死在先父手中的人不少,也確實抓過很多無辜之人來煉丹,但你說的這些人沒有一個是被先父所殺。”
“我大可告訴你,那些年先父壓根沒出過奉雲城半步,都在全心全意的陪伴照顧著我的兄長長大,當年的全府之人都可為之作證。”
說著,他頓了一下,故意慢吞吞的丟出反問。
“你說說,一個人怎麼能同時出現在兩個相隔甚遠,環境完全不同的地方呢?”
除了一模一樣,外人輕易分辨不出的雙胞胎,否則絕無可能。
天下人人皆知,上任的奉雲城城主裴葨芝性情堪比酷吏,當初為了爭奪城主之位,竟把其他的兄弟姐妹全部無情的打殺,唯一剩下的兩個也被遠遠流放,最後病死路上沙土裹屍。
奉雲城裡他再無同輩的旁親血脈。
當然,沒過幾年裴葨芝就後悔了,原因並非是心裡有愧,後悔自己當年下手太狠,殺光了全部的兄弟姐妹。
他後悔的是沒留下一個可用的親族血脈,能為自己最疼愛最看重的孩子提供保命的血奴。
不過也沒後悔多久,因為短短一年以後,裴鉤就出生了。
“嗬,真是個可憐人啊。”裴鉤垂搭著眼,捏住膝上長長繁瑣的衣帶,語調輕緩沉重,不知是說自己還是說盧探。
他長長歎息一聲,不勝感慨:“從一開始,你們恨的人就恨錯了,殺的人也殺錯了,二十多年來做的全是無用之功。”
“不過也不能全怪你們蠢。”他淺淺莞爾,莫名刻薄,“畢竟先父還有一名同門師弟這件事,就連我也是直到四年前才偶然得知,又何況你們這些不相乾的外人。”
語落,盧探無力的僵倒在地,灘在地上,一身血肉泥般的散開。
他手腳扭曲的顫栗著,嘴裡喃喃念叨不可能不可能,姿態徹底癲狂失去理智。
看樣子,活不久了。
裴鉤嘴角含笑的收回嘲諷目光,餘光無意瞥見身旁擺著的一塊玉佩。
正是那塊裴寂以為被京墨拿去典當後就再也沒尋回來的玉佩,此刻卻乾乾淨淨的躺在了裴鉤身邊。
他伸出兩根長長雪白的手指,指尖勾住吊墜的繩子,拉起來在眼前轉了一圈。
精致雕琢的玉佩在他眼前咕嚕嚕的轉了起來,像是裴寂在他掌心裡悶著頭的亂撞亂跑,卻始終掙不出他的五指範圍。
裴鉤怏怏無趣的盯了會兒,便把玉佩放在膝上的衣裳,再屈起一根手指朝著身旁侍立的高巍點了一點。
“再過會兒兄長就該來了,儘早處理乾淨,省的臟了兄長的眼。”
習以為常的高巍走上前躬身應是。
不料他剛把人撞進袋子拖出院子,打算趁著人還沒死透挖土活埋,就好巧不巧的撞上進院的裴鉤。
天色太黑看不大清楚高巍身後的袋子裡裝的東西,裴寂也沒時間多想,擦肩而過時就順口問了一句:“高巍,你拖的什麼東西?”
門口站著的高巍五大三粗,肌肉緊實,模樣看起來憨厚又樸實。
他彎著腰,神色老實的回答道:“回城主,是下麵的人送了條狗給二少爺,不想這狗野性難馴,差點咬了自家人。”
說著,他回頭瞪了身後的麻袋一眼:“二少爺生氣就讓小的踹了兩腳,沒想到給踢殘了,二少爺就吩咐小的拿去埋了。”
“狗又聽不懂人話,稍微教訓教訓便是了,偏你的力氣這般大,竟是幾腳就把它踢殘了!”裴寂瞟了他身後還在蠕動的麻袋一眼,有些不忍心,“怪可憐的,埋它之前給它下點不痛苦的藥,讓它好好的走吧。”
高巍嘿嘿一笑,應聲答是。
在這城主府,雖然做主行令的是裴二少裴鉤,但城主裴寂才是食物鏈的頂端,誰敢不聽他的話,事後就等著裴鉤笑眯眯的問責吧。
敢招惹裴寂,純粹就是嫌自己的小命活太久了。
比如剛才,裴鉤就對滿臉驚恐的盧探搖了搖頭,頗為遺憾的向他誠懇致歉。
“小少爺,雖然你家裡人死光了,這些年報仇也報錯了,現在模樣看起來又淒慘又可憐,但是很抱歉,我還是饒不了你。”
裴鉤的指尖輕撫過那塊玉佩,背靠軟枕,施施然丟出了最後一句話。
“傷他者,害他者,不可饒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