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墨有個從小長大的雙胞胎弟弟,叫京晝。
在京墨看來,京晝無疑是父親最喜歡最疼愛的孩子。
他生下來就活潑愛笑,長得可愛溫秀,學任何東西一點就通,堪比上天精雕細琢的一尊玉娃娃。
他甚至很早就學會了說話,軟軟糯糯的拉著父親的衣袖撒嬌喚爹,走在外麵誰都忍不住掐一把他白嫩可愛的臉蛋。
父親給他取名叫京晝,給她取名叫京墨,顯然是對弟弟寄予厚望,而她隻是弟弟背後微不足道的暗影,可有可無,猶如螢燭之火不可比擬炙日陽光。
天生五感殘缺的京墨直到五歲還不會說話,即便她一直努力的學說話,拚命的學武功,唯恐讓父親感到失望,父親的眼裡還是從未重視過她一次。
她沒有京晝討喜,沒有京晝正常,沒有京晝聰明,所以父親不喜歡她,這是很合理的事情。
哪怕後來她無意學會了說話,五感都在逐漸回歸,停滯不前的武力也隨之大幅增加,可不論她多麼用功,每次的進步顯著,父親仍然離她遠遠地,冷冷淡淡的點點頭說一聲知道了。
然後父親轉身就站到了京晝的旁邊,溫聲誇他剛剛刺劍的姿勢做的很好。
那時京墨就有所感覺,原來無論她是好是壞,父親都是不在意的。
父親在意的,隻是弟弟京晝,而不是她京墨。
京墨住在藏花小樓整整十三年,一步沒有走出過,每日除了吃飯睡覺就是練武學器,得空時偶爾會站在窗邊眺望窗外,幻想著遠處的風景人物。
殘缺的五感令她不知苦不知痛,病了不會說,累了不會停,正常人天生就有的喜怒哀樂她更是全然無知。
父親覺得她是個登不得台的失敗品,便不允許她出現在藏花小樓以外的地方。
父親對京晝寬容以待,對她要求絕高,會定期檢查她的學武進度,一旦沒達到父親想要的期望程度,就會受到重重的懲罰,再帶著一身傷繼續練武。
彼時京晝站在對麵看她受罰,每次熬的眼眶通紅,眼淚凝在眼尾始終未掉,直到父親走後才敢走上前抱住她,在她懷裡縮著無聲的淌著淚。
五歲以前,京晝的眼睛裡像是藏著一灣波光粼粼的池泊,傷了累了就會嚎啕大哭,整間屋子都回蕩著他的嘹亮哭聲。
五歲以後,京晝很少再哭,即便少數的哭也是因她掉淚,卻不像以前哭的震天響,而是縮在她懷裡哭的無聲無息,眼淚全抹在她的脖頸裡,裝作一滴淚沒掉過。
京晝變得懂事了,卻並非好事。
對於一個年幼無知的孩子而言,懂事是最殘忍的評價,其中深藏的內幕不言而喻。
狹窄陰暗的練功房裡,京墨抱著懷裡哭聲悶響的京晝,忍著滿身的疼與血軟聲安撫了好久,他的眼淚卻一直止也止不住。
“京墨,我……我怕你死,我怕我也會死。”京晝在她懷裡怯聲怯氣的說著,同時眼淚掉的更凶。
“不怕。”她就答,“無論何時我都會陪著你的,要死一起死。”
“為什麼非要一起死?”京晝掉著淚的委屈質問,“為什麼我們不能一起活下去?”
抱著他的京墨眨了眨眼,眼底漆黑而透徹,純粹而又殘忍。
“活著和死了,對我有什麼區彆麼?”她清淩淩的反問,“活著,我在屋裡出不去,死了,我在墳裡出不去,一處四四方方就是我的天與地。”
“京晝,你和我是不一樣的。”
她溫柔的抱著他,聞著他身上與自己一樣的氣息與味道,字字認真的道:“你能自由出入,你能得到父親的愛,你會好好活下去的,把我的那一份帶著活下去。”
聞言,京晝歪頭靠在她懷裡,眼皮哭的紅腫,眼尾墜淚,眼神全是無言的痛苦與深沉,再未說話。
有些話他以前沒有說,現在也沒有說,今後大概率也不會說。
京墨,其實我與你一樣,從未有過自由而言可言,所謂的父愛也從來沒有落到我的身上。
他裝的對我好,裝的對我溫柔可親,不過是想刺激你讓你恢複五感罷了。
我走在外麵時,一步一行,一言一語全是扮演你平日的姿態說話。
我隻是暫時頂替你的替代品而已,等到你徹底被培養出的那一刻,我就會被父親利落乾脆的拋棄掉,就像扔掉一塊無用的墊腳石。
一塊石頭,僅此而已。
五歲生辰過後的短短半年,天天叫喊著要掐死京晝的娘親就徹底瘋狂了,剛剛從佛祖那裡請完願趁著父親外出未歸,獨自爬到屋後的高樓後就一躍而下。
娘親死了,死相極豔,沒有痛苦,嘴角帶著微微解脫的笑。
風塵仆仆趕回來的父親站在旁邊死死盯著,鬢發霜白,一瞬間就像老了十歲。
娘親合棺入葬的那一夜,京墨站在旁邊依舊沒有掉出半滴淚珠,神色冷漠如無關旁人。
暴怒之下一時衝動,父親把京墨丟出樓外,眼睜睜的看她在大雪地裡跪了一夜,直到跪得昏厥倒地,才把她帶回屋裡給她生爐取暖。
跪在一夜雪地裡的京墨當晚高燒不退,大病一場,父親守在旁邊寸步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