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主府遠在千裡之外的中原,盟主千裡迢迢辛苦而來,究竟所為何事?”
“為了向城主府核實一件事。”
“何事?”
“從二十五年前開始,江湖裡的小門小派裡就陸續有弟子無故失蹤,總共將近百名,至今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無數的家庭因此支離破碎,哭聲震天,日夜陷於噩夢之中不能掙脫。”
直到聽完最後一個字,裴鉤仍然麵無表情,好似全然無關之人。
“但是最近本座暗中收到消息,聲稱這些當年無故消失的弟子全是被裴葨芝命人偷偷擄去練了續命丹,再調成藥奴。”
邱問機直咄咄的看著裴鉤,老邁的眼眸犀利至極。
一語落下,滿場皆驚,其中猶屬裴寂吃驚最甚,瞠目結舌。
裴鉤卻隻是稍稍的抿了抿唇。
“由於事關重大不可草率,更不能輕易公之於眾,所以本座隻能親自前來當麵核實。”他直直盯著裴鉤,一字一句鄭重的問,“二少爺,本座希望你當著眾人之麵宣布此事,可是當真?”
聞言,裴鉤猛然大怒,毫不猶豫的大聲反駁道:“這是對我爹的汙蔑,赤裸裸的汙蔑,我爹是天底下最心軟最溫柔的大好人,這種事怎麼可能是真……”
“是真的。”
輕飄飄的三字落下,裴寂未完的話瞬間消失在了喉嚨管裡,整個人直接呆愣原地,一瞬隻覺自己耳聾眼瞎,眼前什麼都看不到,耳朵什麼都聽不到。
裴鉤堂堂正正的站在對麵,麵色沉靜,姿態溫雅,看起來好似一幅緩緩打開的美人畫卷,完全不像是雲淡風輕的吐出那極其沉重的三個字的人。
裴寂愣愣呆呆望著對麵的裴鉤,看他不動如山,表情如初,一瞬間就以為自己是聽錯了,肯定是聽錯了,否則不可能有人承認了這種事後還表現的如此風輕雲淡,無所在意。
“小鉤,我,我最近可能是幸福的日子過得太好,好聽的話聽得太多,連腦子都有些糊塗了。”他乾乾巴巴的張開嘴笑了笑,笑聲極為勉強,“剛才我竟然聽見你說……”
“我說,是真的。”裴鉤看向他,目光第一次竟然那般的陌生,“爹確實抓了很多無辜的人來練續命丹,調成藥奴。”
“你在......你在說什麼胡話……”裴寂的聲音顫抖的厲害,“爹需要續什麼命,調什麼奴啊?他武功那麼高,從來就沒生過病又那麼厲害,根本就不需要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兄長,爹不需要,可娘和你是需要的。”裴鉤看出了他的心思,眼睫輕闔,“續命丹是為了給娘續命,藥奴是為了給你保命。”
這話一出,裴寂猛然頓悟,一下想起了許多事情。
比如娘親在他的印象裡十分薄弱,基本都是病懨懨的躺在床上,就如裴鉤一般日夜離不開藥罐子,卻遠遠更比裴鉤虛弱病重。
比如他年少時也經常生病,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生病的次數就急速減少,甚至一年也未必生病一次。
比如爹還在世時總是再三叮囑他不準後院的進入某個禁地。
可有次他一路埋頭抓螞蚱,無意就進到了那禁地之中,當場就被裡麵一個無聲無息的躺在地上,全身皮膚潰爛,手腳扭曲的少年嚇得昏厥過去。
之後他醒來時還猶有後怕,父親就抱著他,溫聲細語的告訴他那是個早就荒廢的地處,是他自己看錯了。
果然,後來他猶猶豫豫的再去那處禁地時,裡麵什麼東西都沒了,隻剩下大片衝刷不掉的暗紅地麵。
再比如……
還有太多太多的舊事都不能細想,一旦細想就會發現許多端倪,而端倪之下就藏著一個血流成河的殘忍真相。
哪怕事實基本都擺在了眼前,裴寂還是死活不願相信,使勁搖頭嚴聲否認,畢竟他總是粗心大意,善於自欺欺人,否則如何能活到至今還純潔乾淨的宛如一張白紙。
“你騙我,你在說謊騙我,你們都在故意騙我!”
他頻繁的眨著眼,眼淚在眼眶裡搖搖欲墜:“我明白了,以前你不愛出去屋子玩,我就哄著你出去,你總是挑食這也不吃那也不吃,我就偷偷把菜丟進你碗裡,騙你這就是你自己碗裡的,每次你發現我騙了你,你都說以後一定要騙騙我的,所以你現在就在故意騙我……”
“我不愛出去玩,是因為我出不去那間屋子,我挑食很多東西不吃,是因為我不能吃。”裴鉤深深歎了一口氣,不再陪著他演可笑的戲碼,“你該明白的,我從未騙過你,接受現實吧,兄長。”
聽罷,裴寂就徹徹底底的懵了,僵立在原地久久不能反應。
“好了,既然你已是坦誠承認了,那麼就該清賬了。”邱問機一揮衣袖,鏗鏘吐字道,“裴葨芝欠下的諸多人命債,總需要有人為之償還。”
他的目光在神色呆愣的裴寂和麵無表情的裴鉤二人之間來回兜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