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坐在轎子的錢蓉聽聞這話後,刹那間後背冷汗連連。忙叫回侍女往家趕,又派人去尋她家老爺,吏部尚書李杜憲。
主院的門窗關得密不透風,夫妻倆坐在內室桌前,錢蓉將今日事情原原本本地講了一遍。
李杜憲聽得直皺眉,當聽到“地方上有人抱怨吏部錄取京城學子太多”時,他一拍桌麵站了起來。
錢蓉在旁邊被他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忙問:“老爺這是作甚?”
李杜憲伸出一根手指對著她,一連說了好幾個“你”,最後“唉”了一聲,道:“你糊塗啊你啊!”
錢蓉不明所以,捏緊帕子,看著他在屋中來回踱步,晃得她頭暈眼花,“誒喲老爺啊,彆轉了!妾身到底是哪裡說錯話了?”
李尚書繞到她麵前,板著臉嚴肅地問道:“你再仔細想想,“京城中舉的學子多”這事,到底是你先提的,還是瑄王妃先提的?”
錢蓉被問得心一虛,又細細思索一番,方道:“老爺,這事當真是王妃自己提的。我本說的是京城子弟科考也艱難來著。誰知王妃就提起了這話?”
“那你又是怎麼答她的?”李杜憲問道。
“妾身,妾身稱讚王妃經多見廣,比許多地方小官都有見識。這,這有何錯啊?”錢蓉向來做事風風火火,是個急性子,此刻他不說,她急得話都說不利落。
“錯就錯在這了!”李杜憲氣得胸悶,坐下給自己倒了杯涼茶,“地方官上奏科舉人數不均這事滿朝皆知。但前些天,我和吏部侍郎於述連同吏部其他人聯名,給皇上遞了陳情。上報了各地主要書院準備科考的舉人之數,又報了盛京各書院的舉人之數,後者比前者多十倍不止。”
“相比之下,反而是更偏重外省招來的學子。這才能顯示出我吏部並未在科舉一事上偏袒京中子弟。皇上閱後也準了。”
提起這事,李杜憲又歎又氣,直拿手敲桌麵,壓低聲音道:“你呀你,幾句話就被那瑄王妃繞進去了。”
錢蓉這才恍然大悟。
不過事已至此,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覆水難收再悔也不能如何。
李杜憲沉思片刻,問自家夫人,“你瞧著,這瑄王妃打聽科舉是為什麼?”
涉及兒女之事,錢蓉一個內院婦人自然比李杜憲更敏銳。
因著說錯話,她招人去拿了壺熱茶來,討好地給李杜憲倒了一杯,“老爺,朝堂之事我一個婦道人家糊塗得很。可瑄王妃今日的意圖,我倒是看出些端倪來。”
李杜憲啜了口茶,沒好氣地道:“賣甚關子,還不快說。”
錢蓉不再含糊,把自己的猜測一五一十地講出,“瑄王妃今日請我看的戲是《荊釵記》的前半部分,講得就是富家女棄巨富,嫁窮小子的事。再者我聽她言語裡,似乎對寒門子弟頗為讚賞。”
她瞥了眼周圍,頭湊過去,小聲道:“想來她大概是想在中舉的寒門子弟裡,給長樂郡主覓個夫婿。”
李杜憲一驚道:“有這事?長樂郡主金枝玉葉,她怎麼會——”
“老爺啊,這做母親的心思,你們男人哪裡懂得。”錢蓉打斷他,扳回一局,眉眼上揚,笑道:“長樂郡主雖是金枝玉葉,可瑄王做嶽丈,卻不是個好相與的。日後若夫妻之間生了矛盾,瑄王就算動手,又有哪家敢去皇上麵前喊冤?”
“再加上瑄王自己不納妾,也不許女婿納妾,可誰又知道長樂郡主能不能生養?若是不能,那夫家豈不是要斷了香火?”
見李杜憲眉頭鬆動,錢蓉添油加醋繼續道:“所以啊,京城裡但凡有門麵的人家,都不願兒子娶個祖宗回家。婆母難做不說,兒子也受委屈。就在上月,連一向和瑄王府交好的淮陰侯也為世子娶了正妻。”
“瑄王妃雖明麵不表,然而,可憐天下父母心,妾身猜她肯定也為這事犯愁。找個中舉的寒門子弟做婿是當下最好的法子了。”
沒想到女人家的事也有如此多門道,李杜憲把手搭在桌子上,追問道:“這怎麼說?”
“這回也換老爺糊塗了。”錢蓉得意一笑,“老爺想啊,寒門子弟沒根基,仕途上需要瑄王助力,自然不敢不對郡主好。背後亦無家族撐腰,於繼承香火一事上,哪怕有意見,也隻能忍氣吞聲。”
“無論娶妻還是嫁女兒,父母首要想的都是讓自己孩子好過。自己肚子裡落下來的就是最金貴,左右不過是這個理。”
李杜憲笑著,捋捋下髯,“夫人所言,雖不文雅,道理卻是真的。”
“老爺這是嫌棄我了?”錢氏嗔道,把碎發彆到耳後,拿眼幽幽地去瞧他,“那今日我還特意暗示了,這次狀元是勳爵人家,老爺可是要怪罪於我?”
“為夫豈敢。”李杜憲揮手讓下人退出去,自己坐到錢蓉那邊,捧起那雙柔夷,放到鼻下嗅了嗅。
他一邊深吸氣,一邊道:“狀元之事,我早就透了口風給淮陰候。你如今讓瑄王妃知道也好,一來賣顧家一個好,讓王妃知道淮陰侯那日大辦酒席是因為這事。不是有心拂郡主麵子。二來,榜上名單已定,也斷了瑄王府為親女改換寒門子弟入三甲的念想。”
錢蓉一邊迎合他,脫衣落釵,一邊細聲說:“妾身以為瑄王府不會做這事。”
李杜憲手覆柔軟,舒服地眯眼,胡子一抖一抖,“會不會做,眼下都不妨事了,名單早已呈給聖上。咱們收了誰家錢,就為誰辦事。哪怕是他瑄王來,空手也難教鬼推磨。”
錢蓉還待說什麼,便被堵住了嘴。
光天化日,太陽還沒落儘,尚書府屋裡就響起了不尋常的聲音,外麵的下人們則該守門的守門,該備水的備水,不見半分慌亂。
*
兩月時光一轉而至,春闈放榜的前一天,瑄王帶著女兒回了盛京。
到底是少年心性,在外麵玩過兩個月,蕭婉兒的鬱鬱之情散了大半,一回府就拉著瑄王妃嘰嘰喳喳地講她這些天跑馬,撈魚,摘果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