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步步走過去,不多不少,正好停在他麵前。
許餘看見地上的一雙繡花鞋,停在他身前動也不動,緊張地向後躲。後麵正是假山,他不留神後背撞到假山尖銳石頭上,疼得一呲牙。
蕭婉兒抿著嘴唇,輕咳兩聲,故作驚疑地問:“你是何人?敢闖王府內院?”
完了完了,許餘心裡默念,可千萬不要叫侍衛來啊。
結果“繡花鞋”姑娘下一句便是:“抬起頭來,不然我就叫侍衛了!”
許餘隻好抬起頭來,卻也不敢看她,垂眼道:“在下是外院的,今日幫劉媽媽搬花,不曾想衝撞姑娘。在下該死,還請,還請姑娘恕罪。”
蕭婉兒不急著答話,仔細地觀察許餘。這人麵皮白淨,鼻梁挺拔,下頜如削,的確是有副好皮囊。怪不得母親拿他和仰之哥哥比,就是不知道人品才學如何,是不是人麵獸心。
“我看你很麵生啊。而且你怎麼不敢抬眼看我?是不是做賊心虛?!”
許餘暗想,這姑娘生得一副好厲害的嘴皮,然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他聽命抬眼。
忽然,天光乍破,豁然開朗,他愣愣地看著眼前人,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桃花源記》中,漁人通過黑暗狹小的山洞,看見桃花萬頃,芳菲滿地的場景。
一如此刻。
可他不敢多看,忙垂下頭去,行禮道歉:“在下,在下驚擾姑娘了。在下這就離開。”
許餘慌忙要走,蕭婉兒向前一步,擋在前麵攔住他的去路,“你也說驚擾了我,可本姑娘卻沒聽到你半個歉字啊?”
許餘急得頭上汗珠都冒出來了,忙道:“在下向姑娘道歉。還請姑娘寬恕。”
蕭婉兒見逗他逗得差不多,也怕紅纓和司巧等不及來尋她,便道:“本姑娘原諒你了。你走吧。”說著就往旁邊一側身。
許餘幾乎是慌不擇路,拱手就往前麵跑。
蕭婉兒暗戳戳地伸出一隻腳,他也沒看見,直接被絆倒在地,摔了個狗啃泥。
這下她忍不住了,捂著肚子,“哈哈”笑出聲來。
那笑聲比銅鈴清脆,比琴箏甘冽,如黃鶯出穀,似水如歌,比他聽過的所有樂器都動聽。
許餘手腳並用地爬起來,“抱歉,抱歉,姑娘。我這就走。”他頭也不敢回,心慌腳亂地跑出這院子。
這傻子,明明是她絆的,卻還跟她道歉。
他身後,蕭婉兒摸著下巴,注視他遠去的背影,憶起剛剛抬眼的那瞬間。
這個許餘,眼睛真漂亮啊,琥珀色的眼珠琉璃似的,配合整張臉,簡直是點睛之筆。
不像她哥蕭清安那種自帶風流的桃花眼,也不是仰之哥哥的那種眼尾微翹的瑞鳳眼,許餘的眼睛......蕭婉兒搜索著腦海裡本來就不多的詞彙....靈動。
對,就是靈動!他抬眼的瞬間,明亮剔透,清澈見底,她仿佛瞥見一汪流動的清泉。
*
許餘回到外院後,心裡也久久不能平靜。
甚至直到臨睡前,他都難逃俗氣地感歎,瑄王府連丫鬟都有這般容貌,不知道......長樂郡主會是什麼模樣?
他也曾陰暗地想過,長樂郡主或許姿容不佳,或是身有缺陷,所以瑄王和瑄王妃才會把她嫁給自己。
可王爺王妃對他恩重如山,即便長樂郡主是無鹽貌,他也會好好待她,忠心不二。
然而,今日小花園中的邂逅,又讓他不得不細思,王爺王妃那般的天人之姿,生的郡主又怎會是無鹽女。
許餘躺在床上,長歎一口氣,其實他不想娶太過貌美的女子,便如今日花園裡的小丫鬟,他都覺得過分美貌了。
他父母雙亡、家徒四壁、身無長物,他有自知之明,娶一個美若天仙的妻子,於他來講不一定是幸事。
曾經他忙於生存,忙於功名,不敢想娶妻生子之事,後來他過了秋闈,也曾動過心思,想象過自己未來的妻子會是怎樣。
那時候,他的想法是娶一個溫柔賢惠的,不用太漂亮,也不用會做飯,做飯他可以來做,隻是當他衣服鞋襪破了,她可以替他補一補。當天降急雨,她能撐一把傘,在離家不遠處等他歸來。
許餘閉上眼睛,可歎年少妄念,也不知道,他如今娶了郡主,金枝玉葉,福耶?禍耶?
抑或福禍相依,自有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