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八,天尊救苦,下降引仙。
有沒有人真得升仙,大家夥不知道,但口口相傳,今日盛京城裡,有人要一步登天了。
卯時初刻,皇城西側門大開,小黃門列隊而出,於京城六街捧紅綢鮮花鋪路。卯時三刻,五城兵馬司清路開道,疏散人群。
午時,興國禪寺與白雲觀同時敲響銅鐘,九下畢,宮門大開,鐘鼓齊鳴,從八品的太樂丞於樂隊最前方吹嗩呐。
許餘早於辰時入宮拜見皇帝皇後,出宮後就跪在永寧門外,現下已經跪了兩個時辰有餘。好在瑄王妃早有準備,昨晚叫人給他送了兩個鼓囊囊的護膝。
宮內,蕭婉兒梳妝整齊,身披大紅喜服,上麵用金線繡滿纏枝牡丹共一百朵,取百花齊放之意;頭頂戴的是雙鳳銜珠冠,珠子隻比皇後鳳冠上的明珠略小一些,其餘各色彩寶都彆無二致,額前以米珠作簾;手中持扇,扇麵是蘇州有名的雙麵繡的喜鵲登梅。
穿戴完畢後,她由宮人引著於鳳儀宮正廳拜彆皇上皇後。儘管這條路,她閉著眼睛都能走過去,但今日一過,許多事情就不一樣了。
鳳儀宮正殿,羅皇後穿著常禮服站在皇上蕭燁身側,一派端莊雍容,直到一雙紅繡鞋踏進門檻,她情難自禁地濕了眼眶。
就在昨晚,羅皇後怕蕭婉兒出嫁前睡不安穩,第二天禮儀流程又累人,陪著她在偏殿說了好一會兒話。
直把蕭婉兒哄得打哈欠,她才回到自己殿內。
就在鳳儀宮內殿床榻的七寶翡翠枕下,有一個密匣,邊緣與雕飾同色相接,平日裡換被褥的宮女都看不出分彆。
羅皇後將密匣打開,裡麵是一個上了鎖的木盒,沒甚花紋裝飾,隻用了防腐的木頭做成。
小盒裡也沒有什麼名貴的物品或是密函信件,隻有一件繡了一半牡丹花樣的嬰兒肚兜。
善嫻端著茶盞走進來時,便見屋內無一人值守,而她家的三姑娘,如今的皇後娘娘,正雙手捏著一件肚兜發呆,指甲尖摳進肉裡都沒發覺。
善嫻緊忙放下茶具走過去,把她的手握住,慢慢攤開,憂心道:“娘娘這是做什麼?剛和郡主在一起時還好好的,怎地又傷心了。”
羅皇後低著頭,凝視著掌心裡的紅痕,輕聲道:“如果本宮的小公主還活著,應當比婉兒還大一歲。去年就該及笄了。”有些傷口不露血,卻也是深入骨髓的痛。
善嫻半蹲在她身邊,聞言,塗藥膏的手一顫,抿著嘴唇沒有說話,末了,深深地歎了口氣。
“所以娘娘更要保重自身,不要放過那些人。”
宮裡人人皆知皇上喜歡女兒,膝下卻無一女,卻鮮有人記得,當年在東宮時,還是太子妃的羅皇後曾意外滑過一次胎。那一年先皇病重,廢太子一黨蠢蠢欲動,為了穩定朝局,太子蕭燁納了嚴閣老的女兒為側妃。
也是那一年,她失去了此生最後一個孩子。
善嫻幫她把袖子整理好,遞了熱茶過去,“明日郡主出嫁,娘娘少不得要勞神。喝了這杯安神茶,早些休息吧。”說完,她微蹙眉,抿抿嘴唇,低聲又補了一句,“太子殿下明日為郡主送嫁。”
太子...她的兒子。
羅皇後思緒翻飛,望向立在殿中央的蕭靖齊。後者嘴角勾著淺淺的弧度,注視著一身紅衣的蕭婉兒,眸光清亮,明澈的表麵下卻如無底的深潭。
感應到了她的目光,蕭靖齊側首對著自己母後回以安撫的微笑,仿佛羅皇後的所思所想,他全然儘知。隻是,還不到時候。
且過今日。
既是以公主之禮出嫁,蕭婉兒拜彆雙親,拜得自然是皇上皇後。
就在她第三拜起身時,兩隻手不約而同地去扶她的手臂。
羅皇後眼中淚光藏都藏不住,握著她的手腕,哽咽著喚了一聲“婉兒,好好的”。
皇上蕭燁也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顏道:“許餘以後要是欺負你,你就跑進宮來跟大伯告狀。就像你小時候那樣,記得嗎?”
她當然記得,她還記得有一次她去禦書房告狀,當著幾個大臣的麵尿褲子了呢。
蕭婉兒頂著鳳冠,手執卻扇禮,扇後的雙頰紅透。都是她幾歲的事情啦,她大伯怎麼今天又提呀。
一旁的禮官提醒吉時將近,太子蕭靖齊走到她身側,執起紅綾,送她出嫁。
一隻腳將要邁過門檻時,蕭婉兒的動作突然停住,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時,她驟然回身,跪在地上。
“大伯,姨母,婉兒自幼性野頑劣,從小到大沒少讓您們操心。婉兒謝過皇上皇後關心愛護。”
她俯身深深一拜,再開口也帶了顫聲,“今日婉兒出嫁,日後一定與夫君互敬互愛,言以率幼。還望,還望伯父姨母,保重身體,萬壽無疆。”
羅皇後早已擰緊手中帕子,由善嫻姑姑扶著,泣淚漣漣。
“行了,去吧去吧,彆耽誤了。”皇上蕭燁也彆過頭去不忍看,揮揮手讓太子趕緊帶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