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肴六碟,碗筷齊全。
許餘與蕭婉兒並肩相坐,都在等對方先開口。
不過蕭婉兒向來是急性子,忍不了水磨豆腐的功夫,她抬手給許餘倒了一杯酒。
“許小郎君,初次成婚呢,咱倆也算有緣,來,先喝幾杯。”
許餘小心地接過她手中酒杯,望著杯中清亮酒色,聞著幽幽香氣,胃裡剛被壓下去的惡心感再度泛起。
而就在他眨眼的工夫,蕭婉兒一仰頭,乾了。
他隻得趕緊跟上。誰料這酒比他在外院喝得還辣,他一口氣咽下去,嗆得咳嗽不止,眼淚鼻涕直流。
雖然是她拿的涼州的烈酒,但蕭婉兒也沒想到,才第一杯,許餘就嗆吐了。
她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許餘的背,“喂,小郎君,你沒事吧?”
許餘自知失禮,忙用袖子胡亂擦了一把臉,回身跪地,道:“許餘不勝酒力,請郡主恕罪。”
又恕什麼罪?不是,他怎麼總跪下啊?
蕭婉兒搖搖頭,不能理解,忽覺這個人是這樣沒趣。
連帶著眼前被裝飾得滿屋的大紅色都變得單調。
她隨便一抬手,“起來吧。我恕你無罪。”
許餘是在市井摸爬滾打長大的,見慣世情百態,聽話聽音的本事無師自通。他知道,郡主這個語氣顯然不是滿意。
可他又能怎麼辦呢。這裡是郡主府,她是皇室中人,他無父無母的一個孤兒,怠慢是錯,不敬是錯,失禮也是錯。
與郡主成婚,他最先要守的不是夫妻之道,而是君臣之道。
這是宮裡嬤嬤教他的第一件事,許餘時刻都不敢忘。
然而。蕭婉兒與他的想法截然相反,她五歲時和父母親去往涼州,那裡天高皇帝遠,民風淳樸。在涼州的那幾年是她時至今日都深刻懷念的時光。
京城富饒繁華,卻總失了些人味。
在這盛京城,每日被人敬來敬去的,她嫌繁瑣的同時,也知道旁人敬的是她的身份,而非她這個人。
換個泥質偶像坐在這,他們的說辭和表情都不會有任何變化。
她曾以為,她與許餘成親後就算是“夫妻”。夫妻應是最親近的人,該無話不談,該沒有隔閡地坦然相對。
可當許餘因為嗆酒就向她跪下請罪這一刻起,蕭婉兒就明白了,他待她與旁人無異。
甚至這點小錯,連紅纓都不會跟她請罪。
蕭婉兒失了再與他調笑幾句的興趣,拿過身側準備好的骰盅,晃了晃,裡麵的嘩啦嘩啦作響。
“許大人,會玩骰子嗎?”
許餘愣住,誠實地搖搖頭。
在他的印象裡,玩骰子等同於賭博。他從小活著都尚且不易,哪來的錢去與人賭博。
況且因賭博破敗家財的富家子弟他也見過不少,能賺錢後,他更是對賭坊敬而遠之,路過都要繞著走。
若是郡主有這雅興,他恐怕,恐怕還真不能奉陪。
“許餘從未有過好賭之行,還請郡主明察。”他以為這是一場試探。
蕭婉兒聽後,大失所望,連骰子都沒玩過,那葉子牌呢?
她還以為他出生市井,對這些很熟悉呢。
“那我們就玩最簡單的,猜大小,誰輸了誰就喝一杯酒。”
郡主有令,焉敢不從?
許餘聽她的話,端端正正地坐好,細細地看她演示。
至於新婚當夜為什麼要玩骰子,而不是剪花燭洞房,他沒問。
在這個屋裡,還輪不到他質疑郡主。
玩起骰子來,蕭婉兒的臉色肉眼可見地好起來,興頭上,甚至不顧儀態一隻腳搭在凳子上,骰盅落下,“咣”的一聲。
“許餘,這次是大還是小?”
最初許餘還會認真地思考,但現在他眼下兩坨飛霞,眼神渙散。兩隻手都趴在桌子上,才不至於滑落板凳。
“大。”這是他第十次連著喊“大”了。
蕭婉兒都快笑岔氣了。
她五歲就打馬進軍營,邊疆苦寒,沒戰事的時候,戰士們平日都會玩玩骰子找樂子。長官們對這件事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她那時年歲小,對什麼都好奇,見彆人拿個罐子搖搖晃晃抖出幾粒骰子,她更感到新奇。
士兵們也都知道她是瑄王的郡主,郡主說想玩,他們哪敢抗命。於是在耳濡目染之下,蕭婉兒還練就了一門搖骰子的絕活。
說來,還算是童子功呢。
她與許餘這次玩隻用了三個骰子,可以說,她是半點輸麵都沒有。手起盅落,她想要三個四,就斷不會出現一個五來。
這次許餘又喊大,她隨便晃兩下,開盅就是三個一。
“喝吧,小郎君。”她抬手又給他倒滿。
一壺烈酒如今已是被喝得七七八八。
許餘握著杯子,手上不穩,灑出去一些。
望著杯中的酒,他恍恍惚惚好像看見了裡麵有一位“仙子”,長得明眸皓齒,還一個勁兒地朝他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