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管事一番解釋,許餘也明白了如今郡主府剛建,郡主還沒來得及給大家立規矩。
若府中一開始便沒規沒矩地做事,後麵再管教就不容易了。
正所謂,物類之起,必有所始。防微杜漸是不能拖的。
於是,他點點頭,道:“既如此,那我就同先生走一趟。隻是許某以前孤身一人,從未料理過此事,還要多多勞煩先生。”
何來哪敢受他這句“勞煩”。
來之前他心裡還在打鼓,大魏文人都愛自詡清流,拿這等俗事打擾讀書人是會被視為不敬的。
可他又實在沒辦法,總不能回王府去請教他表舅吧?那不與討打無異?
好在,新郡馬許餘是個很好說話的人,站在前廳也不多插手,安靜地坐在一邊,聽著他們報名記賬。
下人們開始還很拘謹,走路都小心地不敢弄出大聲,後來許餘見日頭太盛,便叫人去熬了綠豆湯,讓大家歇一歇。
俗話說吃人嘴短,這下,府裡的很多老人倒對他另眼相看了。
其中對他改觀最大的當屬何來了。
要知道,盛京雖是天子腳下繁華之地,百官之中也不是個個都手頭寬裕的。可瑄王之女大婚,有錢沒錢都得捧個人場。
於是,禮單上便出現了一些‘微薄’小禮,比如那司天台的劉太史,還送了一把新鮮韭菜來....
何來本以為新郡馬會不悅,甚至會感到怠慢,沒想到許餘竟然親自拿起那把紅繩係的韭菜,仔細端詳了一下。
看後,還不無遺憾地評價:“可惜了,如此新鮮的韭菜定是自家新割的。若是昨夜就炒來吃,味道一定不錯。”
何來很想問,郡馬還懂如何挑韭菜?不過再一想,許大人出身寒門,會挑菜或許也是曾經迫於無奈。
他這一問,豈不戳人傷疤?
而許餘雖在一旁淡然喝茶,內心卻也被禮單上的賀禮驚得瞠目。
海底的珊瑚,山間的碧玉,稀世的良藥,異域的珍寶,若不是親眼所見,他定會以為這些東西隻存在於國庫裡。
至於那棵半人多高的千年山參,恐怕隻在傳說裡聽說過。
十幾箱的珍寶奇材放在府裡,長樂郡主卻看都不看一眼,一早就出府,根本沒把這些放在心上。
是司空見慣了吧。許餘暗想。
賀禮在送來時已按照人頭登記過,如今入庫前不過是再細細審查一遍。
何來與賬房先生各捧一本禮單,每從箱子裡拿出一件,確認好無礙,便讓掌管庫房的掌事在冊子上記上一筆。
三人全程宣於口,許餘旁聽,在聽到‘吏部尚書大人李杜憲賀喜’時,他的眼皮跳動了一下。
作為六部之首的吏部尚書,李杜憲出手大方,又很會投其所好。
隻不過,他投的不是長樂郡主的愛好。
一整套的文房四寶,筆是羊毫湖筆,墨是桐煙徽墨,硯是梅花歙硯,至於紙,許餘摸了一下,軟而韌,也非凡品。
一個大他幾級的上司,借著新婚賀禮之名,送他如此奢侈的一套筆墨,意欲何為。
他暗自沉思著。
何來有一顆玲瓏心,見到新郡馬對著一盒筆墨紙硯發呆,順勢就道:“主子爺,依小人之見,這些小件如首飾、玉器、筆墨等等,莫不如收置在內院?一來郡主取用方便,二來這些東西金貴,需要格外用心保存,都放在庫房裡落灰可惜了。您看呢?”
許餘盯著那鋪在盒底、托起四寶的紅色絹布,緩緩地點點頭,“就依何先生所言。”
緊忙慢趕,他們終於在太陽落山前,收好了這些重禮。
因郡主不在,許餘著人謄錄了一份更為清晰的禮單,等郡主回來後呈給她。
隻是晚膳過後,蕭婉兒還是沒有任何要回府的跡象。
許餘也不著急,點燈續晝,獨自坐在書房裡靜靜地看書寫字。
從前他為生計奔波,為買一支筆而挨餓,如今筆紙俱全,還有看不完的孤本,這日子比以前是自在快活得多得多。
他也曾在幼時幻想過天宮如何如何,在他的幻想中,神仙日子也不過眼下這般。
還有什麼好奢求的呢。
許餘站在窗邊透氣,內心問自己,回首又瞥見了桌案中央的禮盒。
他關緊窗戶,轉身向它走去。
筆、墨、紙、硯被他一一拿出來,穩妥地放在案上,最後盒裡隻剩下做襯的絹布。
許餘冷眼瞧著那紅色絹布,伸出兩根手指將它扯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