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手猛地扯起了衛聽瀾的衣領。
“臭小子,看我叫不醒你!”高邈搖晃著他,“屬龜的吧,冷天還要冬蟄?”
衛聽瀾猝不及防地被人這麼一拽,好似溺水的人被粗暴地打撈了起來。無數畫麵如飛雪般從眼前飄搖而過,洶湧地灌入他的腦海。
“祝……”
“住個屁!老子就不住手!”高邈罵道,“叫你幾聲了都不醒,是你聾了還是我啞了?”
衛聽瀾頭疼欲裂,想捂住耳朵,抬起的手又被人大剌剌地按住,那炮仗般的聲音跟叫魂似得更響了:“再不起來,你的口糧老子拿去喂馬!”
衛聽瀾勉強睜開眼,朦朦朧朧看見一個高大身影靠近了來。他下意識地躲避,動作大了,頭猛地磕到了身後的車壁。
“喲,咱們衛小郎君難道暈馬車?”高邈看他身形不穩,稀奇極了,“我說呢,平時耳朵比誰都靈,怎麼一坐上馬車就睡得這麼死。”
聽清了這個幸災樂禍的聲音,衛聽瀾倏地抬起了頭。
“高邈?”他顧不上身體的暈眩感,一把拽住那人的衣襟,“你是高邈?”
也不知他是哪裡來的蠻勁,高邈猝不及防地被拽住,竟掙不脫。於是當衛聽瀾的眼睛漸漸清明起來時,看到的便是一張放大數倍的欲言又止的臉。
真的是高邈。
兩人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瞪了一會兒,衛聽瀾鬆開了手。
喉間隱約有股血腥味,衛聽瀾下意識摸了摸脖頸,那裡皮膚平滑,沒有傷口,仿佛記憶中的一切隻是場夢。
“高邈……”衛聽瀾聲音有些發啞,“你、是活人?”
“不然呢,難道還能是索你命的惡鬼?”高邈翻了個白眼,把手裡的餅子甩到他懷裡,“還沒醒透呢?”
衛聽瀾被那熱騰騰的餅子燙得一激靈,神智清明了幾分。
他看了看自己被燙紅了的手。
痛。
他又掐了高邈一把,高邈“嗷”地叫了一聲:“你什麼毛病啊!”
活的高邈。
衛聽瀾坐在榻上,看著自己覆著層薄繭的少年人的雙手,腦子裡渾渾噩噩,怔得說不出話。
死而複生,時光回溯。
是夢嗎?
“我……”他神思不屬地起身往外走,倉促間餅子也滾到了地上,“我去看看爹和大哥……”
“沒事吧你?”高邈扯著他的後衣領一提,“真睡糊塗了?咱們這都到圖南山了,你上哪兒……”
他說著忽然意識到什麼,挑起了眉:“怎麼,原來是夢到家了?”
衛聽瀾愣愣的,像沒反應過來。
高邈第一天認識他似的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看熱鬨不嫌事大地笑話道:“問你呢,真的假的?哎,想家了就哭一哭,哥哥保證不說出去!”
衛聽瀾根本沒聽見他後麵的話。
圖南山、圖南山……
這個地名就像一根刺,自他十五歲那年起,就埋在他心臟深處。即便過去那麼多年,即便他都死過了一回,那根刺還在,還是會把他紮得鮮血淋漓。
是不是夢都不重要了。
衛聽瀾按住胸口驟然翻騰起來的鬱氣,在高邈看樂子的笑話聲中,一把抄起手邊案幾上的劍,掀起馬車的簾子就走了出去。
“哎——這就氣上了?這餅你不吃,可都歸我了啊!”高邈把掉在地上的餅都撿了起來,見衛聽瀾真的頭也不回地走了,簡直莫名其妙。他慢條斯理地啃了幾口餅,一邊撩起車簾看著衛聽瀾不知往哪兒去的背影。
十幾歲的少年人,正是瘋狂長個兒的年紀。衛聽瀾身上穿著的是他兄長的舊衣,離開朔西前瞧著還算合身,如今看著竟有些短了。
算起來,再過幾日就該到澧京了。一路上這人都沒什麼異樣,該吃吃該睡睡,隻今日怪異得很,睡了一覺醒來整個人像丟了魂似的。
高邈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他真想家了?
該不會還要出去抱著自個兒的劍躲著哭吧?
他吃著餅,被這個想象整出了一身雞皮疙瘩,剛準備出去看看,就聽見不遠處一陣騷動。
“衛小郎君,追影還沒吃飽呢,您這是想親自喂……哎!您這是做什麼,屬下不知哪裡得罪了您,高將軍!高將軍救我!”
高邈聞聲而來時,看見衛聽瀾一手牽著馬,一手握著劍,劍鋒正抵著一個士兵的脖頸。
“怎麼回事?”
“他給馬匹下藥。”衛聽瀾冷聲說。
“我沒有!”那士兵瑟縮了一下,又壯著膽子嚎了起來,“您誤會了!我不過是看追影沒係韁繩,怕它循著草走遠了,便在邊上看著些,下藥又是從何說起?我冤枉啊!”
高邈上前仔細看了士兵的樣貌,確認沒有易容,又叫人搜了身,沒發現什麼藥物。
“他叫陳莽,確是軍中人,不是中途混進來的細作。”高邈轉頭問,“你確定看清了?”
“確定。”衛聽瀾盯著陳莽,“將人捆起來。”
將士們猶疑地相互看了看,卻沒有人動。於思訓幾人也在一旁,神情皆有些複雜。
衛聽瀾並無軍職。雖說此前他是上了戰場立過一功,卻是他自個兒違抗了他爹的命令,偷偷帶著府中家將去的。朔西突騎認他是老都護使的小兒子、衛長史的弟弟,卻並不當一個十五歲的毛頭小子是有權調兵遣將的將領。
嚴格說來,衛聽瀾眼下能命令的,隻有他兄長衛臨風從玄暉營裡撥出來給他充作護衛的十幾人。
作為護衛頭子,於思訓的頭又疼了起來。這無憑無據的……若要他們強行去捆高將軍麾下的兵,算怎麼回事?
他硬著頭皮勸道:“衛小郎君,這於情於理,都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