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青。濯青?”
祝予懷極輕地喚道:“濯青,回神了!”
崇文殿中靜了一靜,宮人往殿角的熏爐中填了香,小心地退到一旁。
明安帝慢慢道:“聽瀾,朕瞧你魂不守舍的,可是沒歇好?”
衛聽瀾恍惚中被點了名,眼睫顫了顫,卻是下意識地看向身旁那片月白。
明安帝沒有怪他禦前失儀,隻微歎口氣:“你受的委屈,朕都知道了。圖南山一案朕已著人徹查,定然能給你父兄、給你一個交待。好孩子,莫再憂思費神,且安心在府上養著,要是缺什麼,隻管同宮裡開口。到了京中,有朕在,沒人敢再傷你。”
莫再憂思費神,就是不想讓自己插手查案的意思了。左不過是前世用爛了的招數,還是一樣的沒意思。
熏香在殿宇中緩緩漾開,衛聽瀾垂下頭不怎麼用心地答道:“謝聖上。”
說完便微皺了下鼻子。
他果然還一如既往地受不了宮裡馥鬱奢靡的熏香,這氣味就跟那龍椅上的皇帝一樣煩人,一聞到就渾身不爽利。
明安帝看著他,似在等他繼續往下說。殿中稍稍安靜了幾息,安靜得幾乎有一點尷尬。
祝予懷微妙地瞥了衛聽瀾一眼,這就沒了?這麼惜字如金的嗎?
明安帝等了一會兒,見衛聽瀾沒再開口提什麼請求,甚至都沒提一提高邈中毒一事來訴苦施壓,心中忍不住有些訝異。
雖然他早已聽過沈闊回稟,知道衛聽瀾將刺客屍體悉數給了陽羽營,連高邈中的那支毒箭到京後也被他交給了左驍衛,但明安帝心裡還是有些不放心。
他不信衛聽瀾入京是心甘情願,不信他在經曆了這等凶險之事之後,對自己這個皇帝還能無怨無恨。
但眼下看著衛聽瀾這副無所求的模樣,明安帝都禁不住懷疑起來,興許這孩子真就是個乖順知禮的呢?
衛聽瀾不主動提,明安帝便也不去糾結圖南山一事,語氣愈發緩和起來:“朕聽聞之前瓦丹犯境,你為了馳援臨風,自己帶著人去了前線,還受了傷。現下傷可好些?怎麼也不許禦醫替你瞧瞧?”
聽到“受傷”,祝予懷不由自主地偷偷看了衛聽瀾一眼。
那些話本子從來沒說過衛聽瀾還受了傷。
衛聽瀾答道:“回聖上,傷得本沒多重,隻是後來被我爹又痛打了一頓,這才多躺了些時日。幸而大哥疼我,來京前偷偷給我備了馬車,在車上養了這一路,眼下早已無礙了。我嫌這傷丟人,故而不願叫各位老大人挨個來看。”
“好小子,敢同朕交待這些。”明安帝聽得失笑,“你不怕朕向衛卿告一狀,叫你們兄弟兩個一起再挨頓打?”
“自然不怕。”衛聽瀾麵不改色,“大哥馬術超群,我爹一把年紀追不上了。我眼下又到了澧京,我爹就是氣得跳腳,也打不著了。”
明安帝大笑起來,點著他道:“小子不成氣候!難怪衛卿要罰你,朕膝下要是有這麼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渾小子,怕也要氣得牙癢癢!”
侍奉的宮人們也紛紛低頭,憋著不敢笑出聲來。福公公察言觀色,知道聖上心情不錯,跟著打趣道:“彆的不說,衛小郎君這性子,直爽又有趣,討人喜歡得很。”
明安帝笑得開懷,心頭連日的不快散了不少,對衛聽瀾的戒心也鬆泛了些許。
他擺了擺手,和藹道:“你年紀尚幼,能親斬了瓦丹王手下的大將,已稱得上少年英豪。衛卿罰也罰了,再大的過錯也該抵了。朕召你來京,是要賞你。朕前些日子思來想去——金銀錦緞還不夠,你這好相貌,又有一身好武藝,朕想叫你到朕身邊,做景衛的左統領,你可願意?”
祝予懷聽得心中微涼。
澧京八衛負責宮城治安,分左右驍衛、左右翎衛、左右武衛、左右景衛。左統領聽著光鮮,可所謂的景衛……就相當於一個擺著好看的儀仗隊,被安置進去的多是混吃等死的權貴子弟,帶俸不任事,掛名吃空餉。
衛聽瀾若是做了景衛統領,隻要皇帝有心壓著,他便永遠不會有出頭之日。
祝予懷回想起話本裡少年將軍破陣殺敵時的滿腔豪情,雖知那都是書家們的想象,卻還是在心中沉沉地歎息了一聲。
“承蒙聖上厚愛。”衛聽瀾跪地叩首,“隻是我年歲尚小,資曆尚淺,自知難以服眾。統領一職,實在愧不敢受。”
他言辭懇切,像是真覺得自己配不上這個位置,明安帝越發滿意,笑道:“不必妄自菲薄,你年紀小,資曆可以慢慢熬。這樣,腰牌你先領去,俸祿也照發,景衛一應事務,朕叫右統領暫代你料理。你先到芝蘭台來曆練幾年,等及了冠,這位置還是你的。”
衛聽瀾早知是這個結果,無悲無喜,徑直叩首謝了恩。明安帝見他如此知進退,心中更輕鬆了不少,又含著笑看向一邊的祝予懷。
“朕賞了一個,自不能忘了另一個。”明安帝和顏悅色道,“祝卿,圖南山一事,你家這孩子功勞不小。不止聽瀾該謝他,朕也是要賞的,你不許替他推辭。”
祝東旭連聲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