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前論道 他所懷的,是做夢都想去看一……(2 / 2)

深恩不負 臥底貓 3997 字 9個月前

“來,上前讓朕看看。”明安帝衝祝予懷招了招手,“朕記得你叫予懷,表字九隅,是你祖父起的字,是不是?”

祝予懷上前一步,行禮道:“回聖上,正是。”

“九隅者,九方也。好寓意。”明安帝歎息一聲,“溫老大賢,天下共聞。朕年少時便憧憬過,若有一日能與寒泉翁這般的大儒對酌論道,也算是不虛此生了,隻可惜……無緣哪。朕聽聞,你的才學承於你祖父,朕有一惑始終不得解,你可否為朕解答一二?”

祝予懷靜靜聽著:“聖上請講。”

明安帝手指點了點龍椅,緩緩道:“王者欲留賢而不得,為何?”

衛聽瀾聽了微蹙起眉。皇帝這問題問得實在微妙,畢竟說起當世大賢,名聲最顯的便是寒泉翁溫仲樵,祝予懷那位一生不曾入仕的祖父。

溫仲樵年輕時也曾躊躇滿誌入過科場,隻是一朝落榜,疑心考官徇私卻沒有證據。落榜的考生們心頭鬱悶,在酒樓裡飲酒高歌,溫仲樵將自己所作策論當眾頌出,細數朝政之弊端、民生之艱辛,言辭激進一針見血,引得眾人爭相喝彩,直道考官不公。

結果鬨出的動靜太大,驚動了官兵,一群人像牲畜似的遭到驅趕,溫仲樵當著官兵的麵據理以爭,被當作帶頭鬨事的給下了獄。

被師友救出來後,溫仲樵便立了誓,此生絕不出仕做官,不事權貴,不媚宵小。

他棄了科舉之途,轉而投身鄉野之間,問農桑、廣著書、捐書院、興善堂……一步一步,竟成了名滿天下的大儒。年輕時的衝冠一怒,也成了被文人津津樂道的美談。

雁安溫氏的賢名傳到朝堂之上,那句不事權貴的誓言,就很紮當權者的心了。

明安帝眼下作此一問,不像在請祝予懷解惑,更像是要討個說法似的。

祝予懷卻並不意外,抬手長施一禮:“望聖上恕罪。懷亦有一問:王者求賢,為的是什麼?”

殿中靜了片刻,明安帝目光沉沉地看著他,並不作答。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祝予懷不退不避,接著說, “懷以為,王者求賢,究其根本,理應是為民。”

明安帝不置可否:“你說下去。”

衛聽瀾微微偏頭看他,祝予懷唇畔淺笑淡然,一開口,聲音似珠玉墜地,在殿中輕輕回響。

“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居廟堂者,施無形之仁政,可普澤眾生;遠江湖者,行有形之實事,亦可惠及萬民。”

“王者高坐廟堂,好比當空旭日,隱者偏居鄉野,好比水中舟楫。天下賢者多如過江之鯽,有人願以身為鏡、彌散天光;有人願以身為舟、運載萬民……道雖不同,卻殊途同歸。”

祝予懷停了一停,放慢了語速:“懷以為,為君王者,做好了那一輪旭日,賢士不論在朝或在野,都會不遺餘力為君分憂、為民出力。如此,君王又何愁‘留賢而不得’?天下賢士,儘在彀中矣。”

衛聽瀾不露聲色地收眼垂眸。旁人或許察覺不到,但他卻在祝予懷刻意放緩的聲音中,聽出了些許虛弱的氣音。

祝予懷如今這副身體,竟連多說幾句話也會覺得疲憊嗎?

明安帝麵上看不出什麼情緒,靜默半晌,問道:“‘天光無形,普照眾生,舟楫有形,承載萬民。’這——是你祖父教你的嗎?”

祝予懷微微一怔,這一句並非來自祖父,而是師父在落翮山中隨口說起的。

他本能地沒在明安帝麵前提起裘平生,隻垂首答道:“是。”

明安帝似乎有所觸動,輕聲問:“朕想知道,你的道,是什麼?”

我的道……

祝予懷極輕地笑了一聲,似有些自嘲:“懷久病之身,三尺微命,纏綿病榻十數年,不能子承父誌效力朝堂,不能櫛風沐雨為民請命,是人生一大憾事。”

明安帝按住龍椅,幾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的意思是……”

祝予懷俯首行禮:“聖上說要賞我,我便鬥膽向聖上求一賞——望聖上,許我參加擢蘭試!”

擲地有聲。

祝予懷從來都不想做什麼自在的空穀白駒,他心中是萬間廣廈,是無數生民。祖父知道他的誌向,故而為他取字“九隅”——祖父一直都知道,他所懷的,是做夢都想去看一看的九州山河。

明安帝神情微怔,他本是想旁敲側擊,誘逼祝予懷入芝蘭台,可直到此刻他才明白過來,祝予懷說的那些話,並非是想巧舌如簧地辯解或推拒什麼,而是真心實意地在解惑、在向自己這個皇帝勸諫。

“好……你既有此淩雲之誌,朕準了。”明安帝心有動容,走下階來,親自扶他起身,“年後擢蘭試,朕等著你蟾宮折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