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下月升四年級,血緣使然,與貝靜純很親。伸手進衣服下擺裡,摸出一個進口的“地厘蛇果”。
這種蘋果產自美國,每個承惠五元,比起一毫兩個的蘋果,簡直高不可攀。
“地厘蛇是什麼蛇?”貝安琪問。
“其實就是英文Delicious的音譯,可口也、美味也。”
貝安琪恍然大悟,塞進姐姐的書包裡,“阿姊讀書辛苦,留給你吃。”
貝靜純從兜裡掏出兩塊巧克力,與她約定:“一天隻能吃一塊,還有......”
“不能被媽咪發現。”
“鬼馬小精靈。”貝靜純微笑,曲指劃了下小姑娘鼻尖。
貝安琪又遞來一個信封,“爹地交代的,說你月底開學要用。”
貝家的財政大權全在胡秀美手裡,貝秉亮開了個獸醫所,私下會接外勤生意,不忘給外甥女一點補貼。
貝安琪打開女孩專屬的粉紅日記簿,貼滿明星相片和剪報,翻到張國榮那頁,“我有抄這首歌的歌詞哦。”
“你聽得懂嗎?”
“當然!我們班有男仔已拍拖,貢獻一個月的益力多精裝追女仔。”
貝靜純忍住笑意,模仿廣告詞撓她癢癢:“益力多?唔好飲啊,有菌嘎。”
貝安琪咯咯笑,“梗係有菌啦,活性乳酸菌啊嘛,有益嘎。你今日飲咗未啊?(*你今天喝了嗎?)”
姐妹倆嬉鬨作一團。
貝安琪眼前閃過一道光線,“咦?是鑽石嗎?”
“是袖扣。”
小姑娘毛茸茸的腦袋蹭著貝靜純,“伊莎貝拉,袖扣上麵有一隻鳥兒哎。”
“嗯......”貝靜純懶洋洋應她,“印度詩人泰戈爾曾說:飛鳥從天空飛過,可它並沒有留下痕跡。”
“不是飛鳥,是青鳥啦。”貝安琪是安徒生童話的忠實讀者,“Blue Bird,能帶給人好運的青鳥。”
“好啦,當它是青鳥。”
“它就是青鳥,阿姊,你的好運要來了。”
經曆了驚心動魄的一天,貝靜純疲憊中有些亢奮。睡不著,摁開床頭台燈,瞥見桌上的袖扣,仿佛帶著某種溫度和悸動。她以手背做枕,盯著袖扣,安然入睡。
*** ***
紅色豐田送去了維修保養,金瓜爺順便休一場年假。
另一位小夥伴貝靜純則開啟為期兩周的獨行俠通勤路。
《碌蔗周報》在業內以神秘著稱,外人萬萬想不到,大本營就在石澳沿海而築的一幢奢華彆墅裡。
彆墅群全部隸屬英資物業,公共交通工具隻通到山底,沒有私家車,貝靜純隻能步行。幸好左腳背的淤傷已經減輕許多。
盛夏酷暑的下午,遊人寥寥無幾,偶爾路過一位膚色比常人黝黑五倍的滑浪愛好者。
港城,大大小小263個島嶼,終年亞熱帶海風吹拂,嘩啦啦、嘩啦啦......
海浪擊打礁石,浪聲依舊,白沙依舊。
1840年,朝廷派林則徐前往廣州查禁鴉/片。次年,英軍強行占領港城。148年後,年輕的大學生貝靜純遠眺隱藏在繁華港城的石澳島,感慨萬千:洋鬼子幾時能把主權還給中國人!
目及之處,發現浪灣的灘頭擋了一年之久的圍欄拆除,原來起了棟海濱彆墅,新的視覺焦點設計有趣、醒目。貝靜純摸向背包裡的相機——建築係學生的DNA覺醒了。
走近了些,彆墅的外立麵采用混凝土和石料的選材,像拚圖一樣手工鋪設,使房屋顯得質樸又現代。混凝土的厚重感,與玻璃的輕盈感相得益彰。
彆墅的北麵和西麵植物繁茂,擁抱花園,這是最得意的地方:光和影為房子注入了靈魂,從天井向地平線延伸,一直到浩瀚的大海中。
建築師一定是個調皮的、愛玩的天才,貝靜純隱隱激動,感受到了對方極致的天賦。
也許這裡住了某位冷酷的財閥、某位低調皇室成員、又或是某位激流勇退的著名藝術家......將來彆墅裡又會上演怎樣的人生劇目呢?
貝靜純漫無邊際地想象,往海邊走去。
陽光不知何時隱匿起來,烏雲如同千軍萬馬朝著港城奔襲而至,像遙遠的,黑暗國度的童話。
她伸出拇指和食指,比劃了個取景框,指間的世界一分為二:海天分界,巨浪從不溫柔。
貝靜純一時間看得有些出神。
空氣裡隱約出現“滋滋”的電流聲,她今天一早出門時眼皮就直跳,說左眼災難還是右眼災難來著?
管他的!台風季裡什麼可能都有,大暴雨來臨之前,總有一段時間的平靜。
貝靜純迅速調整好三腳架,設定15秒的自拍倒計時,摁下快門,數著時間跑到幾米遠處——心血來潮,突然想跟這場景合影。來到港城後,除了應付入學拍的證件照,自己從沒留下什麼歲月痕跡。
然而,還未數夠十下,眼角忽地閃進一道身影。厚重的布料落在腦袋上,似乎從後方拋擲過來,力度之大,她控製不住地朝沙灘上栽倒。
“抱歉......”
貝靜純覺得這聲音莫名耳熟,隨即她被人摟緊了懷抱。
額頭傳來一陣陣的刺痛感,唔係吖嘛?黴運黴從頭頂旋,行運行到腳趾尾。難道她遇到傳聞裡那位愛偷泳褲的海灘鹹濕佬*了嗎?(粵語俗語,猥瑣男,貶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