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衍呼吸為之一滯。
玉衡似是痛苦極了,手摸索到了元衍的手緊緊握住。
指尖往元衍掌心裡藏,
冰涼粗糙。
元衍低頭想看,才想起來自己看不見,便仍由他握住,一手輕輕撫摸他的背脊:“不怕不怕……”
玉衡小時候還是跟母親一起住的,等他到了四歲,便有人要接他走。
母親不走,坐在長廊那裡,板著臉:“跟你爹走去。”
玉衡不懂,問她為什麼不一起走。
母親不說話。
那個男人道,你不是喜歡看這個雨鏈嗎,我給你打條純金的,滴滴答答可好聽了。
他不由分說便將玉衡抱起,母親在他身後,冷冷的,一動也不動。大抵是他太過哭鬨了,擾了她的清靜。
“小玉啊,等雨鏈往下淌水的時候,我就去接你回來。”
可她連那個冬天都沒能堅持過去。
落月洞裡,雨鏈濕了又濕,可中州裡的,到了來年秋日才淌下雨水來。
他在皇宮等她接他回家。
皇帝沒空同他解釋,人已經死了,沒人來接了。
是若乾年後,她臨死前托人送來的一封信,點醒了他。
沒人在乎一個美麗廢物等與不等。
正如同,那段黃金雨鏈也隻是掛在屋簷。
沒人在乎它一年幾次雨水,又或者一次也沒有。
他隻是囿於這深宮之中的美麗死物。
這皇宮之中美麗的太多,死物也是。
雖晃眼,卻也泛濫。
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
……
隻是,總還有人選擇了他。於是十幾年後,在衡陽落月洞裡,有人為他下了一場雨。
又急又短暫。
玉衡睜開了眼睛。
元衍本來“看”這洞頂的眼睛,看向了他,唇邊是一抹笑意:“醒了?”
玉衡下意識偏了偏頭,才想起來元衍的眼睛看不見,輕輕“嗯”了聲。五日了,他的手腳並沒有什麼好轉的意思,反而有些化膿青腫。
“今日就出發吧。”
元衍點了點頭。
玉衡打算再去找條蛇,吃了,兩人就一起往外走。
他坐在身來,頭卻有些暈,用手摸了摸額頭,都無法判斷自己是不是高熱。
元衍:“附近可有魚,你去捕蛇,有些危險。”
玉衡愣了愣,緩了一會兒明白了他的意思:“有的……隻是我……”
隻是他斷手斷腳,下不得寒潭。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那我去捕一條。”
元衍拉住他,無奈道:“我聽你腳步不對,是不是腿也傷了?”
他沒有回他。
元衍又催了催:“玉衡?”
玉衡鼻尖微酸,雙眼好不容易消了腫,又紅了起來:“隻是扭了,不礙事。”
元衍道:“我還有功夫,怎麼能讓你涉水,更何況如今這麼冷。”
他好像還是把他當做那個驕縱的玉衡。
那個玉衡貌美如花,十指不沾陽春水……
可如今的玉衡,玉衡皸裂的手指蜷縮了一下,嘴硬道:“我不怕冷。”
元衍順著他的話道:“是,你不怕冷,扶我起來,等會兒我將魚打暈,還要勞你去把它弄起來,烤好呢。”
他笑起來,很是溫暖:“如今我就是個瞎子,給你添麻煩啦。”
玉衡將人浮起來,草草穿好衣服,反駁道:“你才不是瞎子……”
果然還是那個驕縱的玉衡。他不樂意聽元衍自貶,便要糾正過來。
“你隻是還有餘毒未清,等出去治好了,你就能去找你的未婚妻了。”
元衍狀似不經意道:“如今你見識了人間險惡,還願不願意和我一起……”
玉衡正在給他係帶的手一頓,又笑了笑:“要是我早些同你出去,就沒這一遭了。”
元衍:“怎麼這般說,你該說我有你照料五日,是我的福氣。”
玉衡被他逗笑。兩人一個瞎子,一個斷手斷腳,配合著捉魚烤來吃。
沒有什麼香辛料,魚經過元衍一烤居然挺香的。
魚也取之不儘。
玉衡才放開吃了好些。兩人坐在石頭上些了會兒,便相攜著往外走。雨鏈被玉衡揣在懷中,倘若走出去,還可以用來兌衣食。
也許是怕元衍悶,又或是怕自己多想,惹得元衍發現些什麼。他一路上都在說些自己以前的事。
當時秋月春風等閒度。
如今一一提及,竟似黃粱一夢。
元衍聽得有趣,卻也時時留意身邊的玉衡。他腿腳不便,走起路來總有些搖晃。
於是元衍扶著玉衡,玉衡給元衍看路,竟然行了不少路。
玉衡隻覺得腳下飄飄。
倒好似一切有轉圜,得了餘地,便生些其他的心思。
一張口就是滔滔不絕。
半天了,才回過神來,又怕元衍嫌他煩:“我是不是話太多了?”
元衍的回答是剛剛好。
不多不少,他是樂意聽的。